青阳县西郊,静心茶馆。
这里不像茶馆,更像一处私家园林,藏在竹林深处,隔绝了人间烟火。
一个青布褂子的哑仆在路口引路,带着顾野和沈惊鸿,脚踩在石板路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茶室里,只有茶香。
那个叫周文海的男人坐在茶台后,正用长嘴铜壶冲淋着茶器。
“来了。”
他没抬头,声音和水流声融在一起。
“坐。”
顾野没客气,大马金刀地往他对面一坐,椅子发出轻微的呻吟。
沈惊鸿紧挨着他,手心已经沁出了细汗。
顾野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凑到鼻尖闻了闻,却不喝。
“周先生。”
“或者……”顾野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盯过去,“我该叫你,先生?”
周文海持壶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很细微,但停了。
他终于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粗野的男人。
“我小看你了。”
许久,他才开口,将一杯沏好的茶汤推到顾野跟前。
“也罢,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代号,那就不必再演戏了。”
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沈惊鸿的心脏重重一擂。
“照片,是真的。”“先生”的视线转向沈惊鸿,声音竟放柔了几分,“我与你的母亲沈雪梅,是故人,也是……同志。”
“我们同属一个不存在于任何档案上的部门,处理一些永远不能见光的脏活。你的外公沈长清,是我们的上级。”
这个开场,让沈惊鸿脑子里轰的一声,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被炸得粉碎。
“当年,沈长清预感到内部清洗即将到来,为了保护那批黄金,更为了保护一份比黄金重要千百倍的东西,他策划了失踪。”
“比黄金还重要的东西?”沈惊鸿脱口而出。
“对。”
“先生”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本黑色的账本。上面记录了从北边那场仗开始,到五十年代初,我们内部所有被渗透的叛徒,以及他们通过战争和权力转移出去的资产清单。”
“这本账,就是悬在京城某些家族头顶的铡刀。”
顾野的眼神沉了下来。
这才是正题。
“陈家那条老狗,不过是账本上一个比较大的名字。他疯了似的找玉佩,就是想赶在所有人之前,毁掉这本账,保住他背后真正的主子。”
“先生”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们是狂犬,而我,是清道夫。”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惊鸿。
“雪梅为了让你活命,脱离了组织。她临终前托付我,在时机成熟时,找到你,拿回那把钥匙。”
“我不需要黄金。”
“我需要那本账本。”
“先生”将一杯茶推到沈惊鸿面前,嗓音里充满了蛊惑。
“惊鸿,把玉佩交给我。”
“我向你保证,用这本账,我能为你和顾野,扫平回京路上的一切障碍。无论是陈家,还是躲在陈家背后的任何人,我都能让他们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交出一块玉佩,换一个手眼通天的强大盟友,换一劳永逸。
沈惊鸿的心彻底乱了。
她看向顾野,本能地寻求他的支撑。
顾野却突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又低又沉,在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
“故事编得不错,差点连我都信了。”
他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
“可惜,你他妈算错了一件事。”
话音未落,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随手扔在了那张名贵的红木茶台上。
“叮!”
一声脆响,清越得像一记耳光。
一枚黄铜纽扣在桌面上急速旋转,上面那个古朴霸道的“顾”字,在光线下时隐时现。
顾野的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像一头即将扑杀的野兽,那股子从村头带出来的痞懒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杀意。
“我媳妇儿她妈,沈雪梅,当年身边的人,可能有英雄,也可能有狗熊。”
“但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有资格见过这枚扣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刀般,剐在“先生”的脸上。
“说吧。”
“你到底是谁的人?”
“先生”脸上的血色,在那枚纽扣出现的瞬间,就已褪尽。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还在旋转的黄铜纽扣,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骇然,最后碎裂成一种三观崩塌的难以置信。
“顾……顾帅的……亲卫扣……”
他嘴唇哆嗦着,像见了鬼。
“你……你是顾帅的孙子?这不可能!档案上……档案上你明明已经……”
他的话,永远说不完了。
“砰——!”
茶室那扇雕花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生生踹爆!
木屑四射中,十几个手持黑沉沉枪械的便衣,如狼群般涌入!
冰冷的枪口,在同一时间指向了屋内的三个人。
为首的那人,脸上挂着大功告成的扭曲快感。
正是那个本该远在沪上的内鬼——刘振华!
刘振华的目光直接跳过了面如死灰的“先生”,死死锁在顾野身上。
“顾少。”
他笑得阴森。
“别来无恙啊。”
“陈家老爷子吩咐了,送您,还有这位先生,一块儿上路!”
陷阱。
一个套着一个的连环陷阱。
刘振华这条狗,背叛了所有人!
沈惊鸿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这是绝境。
真正的,插翅难飞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