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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不见星月。

红旗村像死了一样安静,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卷起几声呜咽。

顾家青砖大院的东屋,灯还亮着。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昏黄的光晕过窗纸,把满地碎瓷的狼藉照得影影绰绰。

那些碎片,白日里还是沈惊鸿最爱的那套青瓷茶具。

沈惊鸿坐在床边,镊子夹着碘酒棉花,正给顾野手背上那道口子消毒。

血口子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扎眼得很。

“嘶——”

碘酒触及皮肉,顾野后背的肌肉瞬间拧成一块铁,嘴里却故意拖长了音,哼唧个没完。

沈惊鸿眼皮都没抬,声音是哭过半天的沙哑。

“现在喊疼了?砸的时候手不是挺利索?”

顾野咧嘴,一口白牙在昏暗里晃眼,脸颊上那道五指印还没消,让他整个人显得又傻又愣。

他没受伤的左手伸过去,糙热的指腹蹭过她红肿的眼睑。

“哭成这兔子样,老子心口都发酸。”

“还不是你让我再狠点。”沈惊鸿偏头躲开,低声嘟囔。

“那套青瓷,我托人从景德镇带的。”

“不砸烂你最宝贝的东西,村口槐树下那条‘狗’,怎么会信?”

顾野的视线穿过窗户,投向院外无边的黑,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他信了,哈尔滨宾馆里那位,才会信。”

沈惊鸿缠纱布的手停住了。

她知道,顾野口中的“狗”是叶家的眼线,哈尔滨那位,就是代号“园丁”的叶知秋。

白天的惊天动地,都是一场戏。

一场用最真的眼泪和最贵的道具,演给敌人看的戏。

“下午你骑车走了,刘婶她们都说……你不要我了。”沈惊鸿垂下眼,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顾野哼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进怀里。

他身上那股子尘土、汗水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此刻闻着,却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爷们儿去县里办了点事。”

他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含混不清。

“总得给咱们的总参谋长,把上战场的家伙事儿备齐了。”

沈惊鸿从他怀里仰起脸,那双哭肿的眼睛在灯火下,亮得吓人。

“我需要一个离开村子的理由。”

“我们决裂,我心灰意冷,这个家待不下去了。最重要的是,我‘身无分文’,被你这个‘村霸’扫地出门,唯一能换钱的,就是那块我恨之入骨的‘破玉’。”

他看着怀里这个女人。

“你要一个人去县城?”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商量的威压。

“鱼饵,总得自己游到鱼钩跟前。”

沈惊鸿直视着他,没有退。

“叶知秋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任何第三方传话都会让他起疑。只有我,一个‘走投无路’、‘怨恨滔天’的女人,亲自出现,他才会彻底信我。”

“不行。”

“太险了。”

“顾野,”沈惊鸿双手捧住他那张又糙又硬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负责让敌人怕你,我负责让我们强大。这是我们说好的。”

“现在,轮到我为你,为我们,拔出第一把刀了。”

她的声音不重,却像钉子,一下下敲进顾野心里。

顾野就那么死死盯着她,眼底是压抑的疯狂。

他看见了她眼中的决绝。

那不是冲动,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的小媳妇儿,不再是那只等他护着的天鹅了。

许久的死寂后,顾野喉结剧烈滚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看着她,又用一种命令,甚至是恳求的语气补充道:

“但你给老子记住了,天底下任何事,都没你自己的命重要。”

“那王八蛋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老子让他整个叶家,都给你陪葬!”

沈惊鸿忽然就笑了。

这一次,不是演戏。

她踮起脚,用力吻上他那张刻薄又让她心安的嘴。

……

半小时后。

顾野站在院中,看沈惊鸿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出了门。

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几张皱巴巴的钱票。

她走得没有丝毫留恋,像一个心死的女人。

院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

她的身影很快被村道的黑暗吞没。

顾野嘴角叼着的狗尾巴草,被牙齿咬得死紧,几乎断裂。

他像一尊石像,在原地站了足足十分钟。

直到村口大槐树的方向,一道潜藏的黑影悄然挪动,随即飞快地朝村外跑去。

“鱼饵,动了。”

顾野吐掉嘴里的草根。

再抬眼时,那份村霸的懒散和男人的落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他转身,大步走向院角的二八大杠。

“猎人,也该就位了。”

他跨上车,车轮卷起夜尘。

目的地,不是去追沈惊鸿。

而是青阳县,武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