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十几块监控屏幕上,正无声地上演着一出人间炼狱。
李建军站在顾野身后,连呼吸都刻意放到了最轻。
他死死盯着屏幕,感觉自己的脑子像块湿毛巾,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正在拧出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汁水。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那群刚才还骨气铮铮,嚷嚷着要用尊严扞卫荣誉的“国际友人”,此刻已经彻底沦为了欲望的囚徒。
一个金发小伙蜷缩在角落,把脸死死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喉咙。
隔壁房间,两个德国工程师为了一块掉在地上的干馒头,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还有一个,正像壁虎一样趴在冰冷的铁门上,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去舔门缝里渗出的、那几乎看不见的一丝烤鸭油。
那虔诚的模样,宛如在朝拜神迹。
“爷……”
李建军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嗓子干得像要冒出火星。
“这……这招也太损了……”
“诛心啊!”
“简直是把人按在地上,用鞋底子反复摩擦他们的灵魂!”
顾野没说话,只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屁股吐掉,又从兜里摸出一根新的叼上。
他心里烦躁得很。
这都多久了?
一帮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磨磨唧唧。
还以为是多硬的骨头。
结果一盘烤鸭的香气,就让他们全线崩溃。
效率太低。
严重耽误他回家陪媳妇儿吃晚饭。
“行了。”
顾野不耐烦地开了口。
“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开门。”
李建军浑身一个激灵。
“爷!您……您还要进去?”
“现在这帮人跟饿疯了的狼崽子一样,您进去,万一……”
顾野歪头瞥了他一眼。
“万一什么?”
“万一他们把我吃了,你好给我报仇?”
李建军吓得双手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我哪敢啊爷!”
“我是怕脏了您的手!”
顾野懒得再跟他废话,自己走到主监区的合金门前,对着警卫抬了抬下巴。
“开。”
警卫不敢怠慢,立刻打开了门。
混合着汗臭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顾野像是没闻到一样,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活动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来。
当他们看清进来的是顾野时,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兜头浇灭的恐惧所取代。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墙角缩了缩。
只有汉斯,那个头发花白的德国老头,还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你这个魔鬼!”
汉斯的声音虚弱,却填满了恨意。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顾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姿态,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到手的工具,盘算着从哪里下手拆卸比较顺手。
“英雄?”
顾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嘲弄。
“谁告诉你我是英雄了?”
“我就是个粗人,村里出来的,不懂你们城里人那些弯弯绕。”
他蹲下身,与汉斯平视。
“我只知道一个道理。”
“我媳妇儿饿了,就得吃饭。”
“你们耽误我回家陪媳妇儿吃饭,我就让你们永远也吃不上饭。”
“这很公平,不是吗?”
汉斯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活了六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人的逻辑,简单、粗暴、直接,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源自丛林法则的原始恐怖。
公平?
这他妈的哪里公平了!
顾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本子,扔在汉斯面前的地上。
“这是我媳妇儿画图纸用的笔,英雄牌的,好用。”
“她说,好的工程师,就该用好的工具。”
“现在,笔和本子都在这儿了。”
“把你脑子里关于那个喷火玩意儿的所有东西,从零件到构造,从燃料配比到喷射压力,一五一十,给我画出来,写清楚。”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媳妇儿也是搞设计的,她最讨厌别人交上来的东西乱七八糟。”
“所以,画得仔细点。”
“要是有一处画错了,或者敢跟我耍花样……”
顾野停顿了一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脆响。
“我就把你们所有人的手……”
“一根一根。”
“全都掰断。”
“然后,”
“让你们用脚趾头夹着笔,重新画。”
“我这人,没什么耐性。”
“但有时候,也挺有耐性的。”
他说完,不再看汉斯一眼,转身就走。
整个活动室里,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顾野那番话里描绘的恐怖场景,吓得血液都快凝固了。
用脚趾头画图纸?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酷刑吗?!
“等等!”
汉斯终于崩溃了,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
顾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画!”
汉斯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全都画出来!”
“求求你……给我们一口吃的……一口就行!”
“噗通!”
随着汉斯这句话落地,他身后的十几个专家,像是被瞬间抽掉了脊梁骨,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我们也画!我们什么都画!”
“只要给口饭吃!”
“烤鸭!我想吃烤鸭!”
哀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所谓的尊严和骨气,在最原始的饥饿和最极致的恐惧面前,被碾得粉碎。
顾野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听见了?”
“开饭。”
门开了。
李建军推着餐车,像个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儿。
他亲眼目睹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不流血的精神征服。
顾野从他身边走过,顺手从餐车上掰下一只油亮的鸭腿,塞到他怀里。
“赏你的。”
“剩下的,让他们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一张图纸画不完,谁也别想睡觉。”
“剩下的事,你处理。”
“我下班了。”
李建军抱着那只滚烫流油的鸭腿,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下……下班了?
这就下班了?
这位爷,把天捅了个窟窿,把一群桀骜不驯的外国专家调教成了嗷嗷待哺的绵羊,然后……就为了回家吃晚饭,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也太潇洒了吧!
顾野已经走出了小楼。
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把刚才那股子污浊的味道,从肺里彻底清除干净。
吉普车旁,侯三已经拉开了车门。
顾野坐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车载的加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是沈惊鸿的声音,清清浅浅,带着一丝暖意。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顾野身上那股能将人冻成冰碴的戾气,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眼底的寒霜融化了。
“我。”
“嗯,处理完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几只苍蝇,嗡嗡的烦人,拍死了。”
“晚饭吃了吗?”
电话那头,沈惊鸿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尖。
“面还温着呢,就等你回来。”
“好。”
顾野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彻底陷进椅背里。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回家。
那碗面,可不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