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脸上的肥肉,开始不规则地颤抖。
他手里的象牙骨折扇“啪嗒”一声,坠落在地,声音清脆,又透着一股绝望。
完了。
王胖子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混迹琉璃厂半辈子,自诩人精里的鬼,鬼市里的王,靠的就是一双爪子雪亮,分得清谁是龙,谁是虾。
可今天,他这条在浅滩扑腾惯了的鲶鱼,一头撞上了两头正在对决的过江真龙。
一边,是京城李家的新贵,李文博。
这主儿心黑手狠,是踩着别人骨头往上爬的笑面虎,绝对惹不起。
另一边,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苏小姐”,和她身后那个叫顾野的煞星。
一个神秘得深不见底。
一个凶悍得无法无天。
这他妈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掺和进来,纯属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李文博压根没把王胖子这摊烂泥放在心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个戴着蛤蟆镜、身形笔挺的男人身上。
他笑了。
那是一种猫抓到老鼠后,不急着下口,只想慢慢玩弄至死的残忍笑意。
“顾野,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在乡下刨了几年土,把一身的野性也给刨没了?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敢说,只会躲在女人屁股后面当条狗?”
他一步步逼近,言语里的恶意化作了实质的刀子,一刀刀往顾野心口上捅。
“也是,毕竟是让人从京城赶出去的丧家之犬。”
“能有口饭吃,有个女人收留,就该摇着尾巴感恩戴德了,是不是?”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出奇,直取顾野脸上的蛤蟆镜。
“让我瞧瞧,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顾小爷,现在这双眼睛里,还剩下几分狂气!”
顾野没动。
或者说,他动了,但快到几乎无人看清。
在李文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镜框的刹那,一只更大、更粗糙的手,如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咔!”
一声细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骨节错位声。
李文博那张伪装得极好的笑脸,瞬间扭曲。
剧痛如电,从手腕直窜天灵盖,他额头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
顾野,这个他以为早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废物,手上的力道竟比当年在大院里打架时,还要恐怖数倍!
顾野依旧一言不发。
他只是在忠实履行自家媳妇儿定下的第三条规矩。
钱解决不了的,就动手。
李文博,显然就是那个钱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在他心里,这只苍蝇已经越界了。
第一,他指着自己媳妇儿骂。
第二,他想动手动脚。
这两条,在顾野的黑账本上,足够他死八回了。
他微微侧头,宽大的蛤蟆镜转向了沈惊鸿,像是在无声地请示。
现在能拧断这小子的脖子吗?
沈惊鸿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她只是将投向王胖子的视线,又冷了几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这边的冲突,砸在和平饭店门口每一个人的心上。
“王老板,看来你很忙。”
“我的问题,你是不打算回答了?”
王胖子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连滚带爬地捡起扇子,一张胖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苏……苏小姐,您看这……这……”
他语无伦次,舌头打了结。
李文博忍着剧痛,厉声喝道:“王胖子!你聋了?没听见我跟顾野说话吗?滚一边去!”
他必须把场面控制住。
他今天的目的,是设局抓顾野的把柄,是关起门来打狗。
可这个女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沈惊鸿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李文博。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鄙夷。
那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看穿了一切的漠然。
“你就是李文博?”她轻声问道。
李文博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没错,是我。你又是谁?跟顾野这个废物混在一起,别脏了……”
他的话没说完。
沈惊鸿打断了他。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她转向王胖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穿透力。
“王老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琉璃厂,所有挂出来待售的铺面,连同后面带的院子,你手上是不是都有卷宗?”
整个饭店门口,所有嘈杂都消失了。
路人,服务生,甚至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全都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这边。
这女人说什么?
买铺面?
还是整个琉璃厂所有待售的?
这年头,大家连买斤肉都要省着用票,她要买铺子?这是疯了还是疯了?
王胖子彻底懵了,他张着嘴,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有……有是有……可……可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文博也从手腕的剧痛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顾野,你从哪儿找来的疯婆子?买下琉璃厂?她知道那是多少钱吗?她以为这是在乡下买几斤烂白菜?”
他认定,这女人是在虚张声势,是在给顾野解围。
沈惊鸿根本不理会他的嘲讽。
她只是对着身后的顾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阿虎,开箱。”
顾野松开手,李文博踉跄着退了两步,捂着自己变形的手腕,满面骇然。
顾野转身走向吉普车,打开后备箱。
他没有拿文件,也没有拿钞票。
他从里面,拖出了一个沉重的,军用级别的绿色铁皮箱。
“咚!”
箱子被他随手扔在王胖子脚下,水泥地都仿佛震了一下。
顾野没用钥匙。
他伸出两根手指,插进锁孔的位置,小臂肌肉贲起,猛地一掰!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厚实的铁锁,竟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他一把掀开箱盖。
刹那间,一片金光炸开,晃得人睁不开眼。
箱子里没有杂物。
只有一根根码放得整整齐齐,金灿灿的——
大黄鱼。
小黄鱼。
满满一箱!
在七十年代京城的阳光下,这箱黄金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比一卡车的钞票还要震撼一万倍!
那是超越了时代购买力的硬通货!
是权力和底蕴最赤裸裸的证明!
周围的呼吸声,彻底停顿了。
李文博的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的计划,他的算计,他引以为傲的“局中局”,在这一箱不讲道理的黄金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那么……幼稚。
他想给顾野扣上“勾结海外势力”的帽子。
可人家直接把“海外势力”的雄厚资本,扔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这还叫“勾结”吗?
这他妈叫碾压!
王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是被人推的,是腿软,自己跪的。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天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过江龙。
是真龙!
是能翻江倒海,搅动风云的九天真龙!
而李文博,在这条真龙面前,顶多算一条花里胡哨的水蛇。
“苏……苏小姐……姑奶奶!您就是我的亲姑奶奶!”
王胖子手脚并用地爬到沈惊鸿脚边,抱着她的腿就开始嚎。
“卷宗!有!都在我家里放着!我这就去给您取!我用我这身肥肉给您担保,整个琉璃厂,您看上哪间,我就给您弄到哪间!谁敢跟您抬价,我王胖子第一个活撕了他!”
这一刻,狗的选择,已经做完。
沈惊鸿终于抽回视线,居高临下地,最后一次看向面如死灰的李文博。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李文博。”
“你以为你设了个局,很高明吗?”
“在我眼里,你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跟他玩阴的,可惜,我们家现在……只喜欢用钱砸人。”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抬脚就往和平饭店里走。
“王老板,我在里面的咖啡厅等你。”
“半个小时,我要看到所有的东西。”
“姑奶奶您放心!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我爬也给您爬过来!”
王胖子连滚带爬地起身,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冲向自己的自行车,那速度,活像一头被老虎追的野猪。
顾野戴回蛤蟆镜,像一尊沉默的门神,跟在沈惊鸿身后。
经过李文博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他附在李文博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懒洋洋地,吐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杂种。”
“我媳妇儿说了,这才只是个开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和平饭店那扇旋转门。
只留下李文博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腕的剧痛,黄金的刺目,沈惊鸿的轻蔑,顾野的警告……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让他精心策划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