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彻底沉了下去。
红旗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里只有几声压抑的犬吠,和草丛里永不停歇的虫鸣。
沈惊鸿坐在冰凉的门槛上,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村口那条路。
那条路黑得像是能吞掉一切。
灶上的饭菜热了三次,现在已经凉透了。
胃里没有半点饥饿感,只有一颗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着,一抽一抽地发紧。
从天亮到天黑,他走了整整一天。
他说过,他会回来吃晚饭。
顾野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
除非……他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化作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再也坐不住了。
沈惊鸿站起身,回到屋里,颤抖着手点亮了那盏昏黄的煤油马灯。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院门。
她要去寻他。
就算要去那个村民们口中能吃人的藏龙山,她也要去。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但她绝不能再这样坐着,被恐惧和绝望一点点吞噬。
夜风像刀子,刮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道上。
那豆大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那一片可怜的土地。
周围的黑暗,因为这唯一的微光,反而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具有压迫感。
沈惊鸿怕得浑身都在抖,牙齿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但她的脚下没有停。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
同一时间,藏龙山深处,一处偏僻的峡谷。
赵三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潮湿蕨叶,呼吸骤然一滞。
月光下,一株通体赤红的菌类,正从一块巨石的缝隙里探出头,在夜风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血灵芝!
虽然品相一般,但拿到黑市,至少也是上百块的横财!
赵三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今天在县城黑市卖猪牙时,一个相熟的贩子“无意”中说起,王家在青阳县的眼线,正在高价搜罗各种奇珍异草,似乎要给京城某位大人物续命。
并且,王家的人,似乎对一个姓“顾”的年轻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赵三当时就上了心。
他立刻用一个“供销社正式工”的空头许诺,让李娟那个蠢女人去套话,果然从沈惊鸿那里(实则是沈惊鸿在顾野授意下的故意透露),打听到了顾野天不亮就进了后山。
贪婪,彻底烧毁了理智。
赵三顺着顾野“不小心”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了这里。
发财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带着这株血灵芝回到京城,一边完成陈家的任务,一边把这宝贝高价卖给王家,两头通吃,平步青云!
他从怀里掏出工具,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正准备动手。
突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从他天灵盖浇到了脚底。
“你看那玩意儿,像不像你的墓志铭?”
赵三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部炸起,他猛地转身,手已经死死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只见顾野正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嘴里还叼着那根标志性的狗尾巴草,眼神玩味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只掉进陷阱里,还茫然不觉的耗子。
“你……你没走?!”赵三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脚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走了,又回来了。”
顾野慢悠悠地直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不回来,怎么看你这条鱼,是怎么咬钩的?”
这一刻,赵三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野猪牙、黑市的消息、这株血灵芝……
全都是陷阱!
从头到尾,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你到底是谁?!”赵三色厉内荏地嘶吼。
顾野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
就在那根草离开他嘴唇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脸上所有的痞气、懒散、憨厚,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赵三肝胆欲裂的森然与冷漠。
他的眼神不再是玩世不恭,而是化作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那是无数次掌控别人生死后,沉淀在骨子里的……漠然。
“我是谁?”
顾野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赵三的心跳上。
“我是那个,你下辈子,都惹不起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野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赵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撕裂空气的恶风已经扑面而来!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臂,拼死挥出匕首,直刺对方的心脏!
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招数。
然而,没有用。
顾野甚至懒得闪躲,只是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
在匕首即将触及他胸膛的刹那,闪电般地一夹!
“铛!”
一声金属的悲鸣。
赵三感觉自己仿佛刺在了一块钢板上,虎口剧痛。
下一秒,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咔嚓!”
一声脆响,那柄精钢打造的匕首,竟被那个男人用食指和中指,硬生生折断!
赵三的瞳孔缩成了两个最细微的点,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所有思维。
他想求饶。
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一百多斤的身体,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提离了地面。
“回去告诉你主子……”
顾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游戏,开始了。”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三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
顾野随手将尸体扔到一旁,像是扔掉一个脏了的垃圾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折断匕首的两根手指。
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然后,他走到那株伪造的“血灵芝”前,抬脚,将其碾得粉碎。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他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演戏,布局,杀人。
这些都让他感到厌倦。
他现在只想回家,想看到那盏为他亮着的灯,想吃上一口她做的哪怕已经凉透了的饭。
当他走出后山,看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一豆如萤的灯火时,他那颗冰冷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灯光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正抱着双臂,在寒风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是沈惊鸿。
她竟然……一个人出来找他了。
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体内所有的冰冷和戾气。
他加快了脚步。
“顾野!”
沈惊鸿也终于发现了他,提着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他跑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出事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因为后怕和寒冷而止不住地颤抖。
顾野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抱着。
他想抬手回抱她,却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血腥味。
他怕吓到她,怕弄脏了她。
“我没事。”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
然而,沈惊鸿却猛地抬起了头。
借着马灯凑近的昏黄光线,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左边袖口上,有一片深色的印记。
在夜色里,那颜色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什么?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阵湿濡、黏腻的触感。
她把手拿到灯火下。
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在她白皙的指尖上,晕染开来。
是血!
沈惊鸿的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顾野脸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受伤了?!”
顾野看着她那张因为惊恐而血色尽失的小脸,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钝痛。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终,却只吐出三个字。
“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