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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的亲表妹。

这六个字,像一根冰刺,扎进沈惊鸿的心口,刚燃起的火焰,“滋啦”一声就灭了。

她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沪上姑娘,这短短六个字背后的分量,她掂得清。

这意味着李大山的人倒了,可他的关系网还在运作。

这意味着,他们想从县供销社拿到货,比登天还难。

那个叫钱卫国的副主任,甚至不需要为李大山出头。

他只需要“按规矩办事”。

不批紧俏货,只给你仓库里积压的残次品。

无限期拖延你的送货时间。

随便哪一招,都足以让他们的代销点胎死腹中。

“那……怎么办?”沈惊鸿的秀眉紧紧锁住,刚落回胸腔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找王主任?”她试探着问。

顾野摇头。

“王主任那条线,是咱们的底牌,是用来掀桌子的,不是用来切菜的。”

他看着妻子,眼神幽深。

“杀只鸡而已,犯不着用宰牛的刀。”

“而且,人情这东西,用一次,薄一层。必须用在刀刃上。”

沈惊鸿懂了。

顾野的思路,比她想的更远。

“那我们……”她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办法。

在绝对的权力壁垒面前,一切计谋都显得苍白。

看着自家媳妇儿犯愁时,那张漂亮的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的可爱模样,顾野笑了。

他伸出布满薄茧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粗糙,却异常温柔。

“愁什么。”

“你男人我,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有种魔力,瞬间就让沈惊鸿安下心来。

“对付钱卫国这种人,得两手准备。”

顾野收回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让他看见利,让他明白,帮我们,比帮他那个废物表妹,更有好处。”

他的手指又移到桌面,重重一敲,发出“笃”的一声。

“第二,让他感觉到怕,让他清楚,得罪我们,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利,与怕。

最简单的手段,也最有效。

“怕我能理解,你有王主任,还有……别的底牌。”沈惊鸿看着他,“可利呢?我们一个小小的代销点,能给他什么好处?”

“这,就得看咱们的财神爷了。”

顾野的目光,落在了那本《现代商业会计学》上,眼底漾开一片笑意。

沈惊鸿的脑子瞬间领悟!

她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

“我明白了!”

“给我纸和笔!”她语气急切。

顾野咧嘴一笑,从里屋拿出了他之前买的钢笔和一沓草稿纸。

那个晚上,新房里的煤油灯,一直亮到天快蒙蒙亮。

沈惊鸿伏在桌案,时而笔走龙蛇,时而蹙眉沉思。

她的笔下,一个个数字、一个个表格,构成了一幅在这个时代堪称匪夷所思的商业蓝图。

【红旗村代销点项目盈利能力分析及合作拓展方案】

她没写那些虚头巴脑的理论,而是用最直白的数据,剖析了红旗村及周边几个村子,近三百户人家的恐怖购买力。

盐、油、火柴、布料……

她甚至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假设:代销点拿到低于门市价一分钱的批发价,每卖出一斤盐,就能获得半分钱的纯利。

半分钱,在钱卫国眼里,恐怕连个屁都不是。

但在沈惊鸿的笔下,通过庞大的人口基数和需求量,汇聚成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心脏狂跳的年度利润总额!

更绝的,她还设计了一套“会员积分兑换”的雏形。

买满一年的油盐,年底凭票据免费换一盒火柴。

这种后世玩烂的促销手段,在这个时代,就是降维打击!

最后,她在方案末尾,轻飘飘地提出了一个“合作模式”:代销点愿将超出基础销售额部分的利润,拿出一成,作为给供销社采购部门的“业务拓展经费”。

顾野没打扰她,坐在昏黄的灯影里,用一把小刀,安静地削着一截黄杨木。

直到沈惊鸿停笔,长长伸了个懒腰,才发现顾野已经为她削好了一个精致古朴的笔筒。

“咱家财神爷的武器库,得配个好家伙。”顾野递给她。

沈惊鸿接过,入手温润,心里又暖又甜。

她将自己熬了半宿的心血递过去:“你看看,这样行吗?”

顾野接过来,一页一页,看得无比认真。

他认的字不多,但里面的数字和逻辑,他一眼就能看穿。

越看,他眼里的光就越亮。

他知道自家媳妇儿有文化,却从没想过,这“文化”,竟能变成如此锋利的刀!

一份明明白白告诉钱卫国:跟我们干,有肉吃;不跟,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怎么吃肉的宣战书!

“媳妇儿,”顾野放下报告,看着沈惊鸿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灼热。

“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第二天,夫妻二人带上这份“秘密武器”和顾野准备的另一份“大礼”,坐上了去县城的牛车。

青阳县供销社,采购科。

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陈腐的官僚味儿。

两人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被一个小干事领着,见到了正悠闲喝茶看报的钱卫国。

钱卫国四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身半旧不新的中山装,看人总用眼角瞥,满是审查的味儿。

“你们就是红旗村要开代销点的?”

他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钱主任您好,我是顾野,这是我爱人沈惊鸿。”

顾野脸上挂着庄稼汉特有的憨厚笑容,腰都微微弯着。

钱卫国这才抬眼,目光在沈惊鸿漂亮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段上刮了几秒,闪过惊艳,随即转为轻蔑。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他心里想着,嘴上官腔十足:“批文我看了,合规。但是呢,最近县里物资紧张,尤其是你们要的紧俏货,早就被国营单位定完了。仓库里只剩点肥皂,火柴,你们要不要?”

只给肥皂火柴?

那还开个屁的店!

这就是下马威。

沈惊鸿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顾野却依旧笑着,从布包里,将沈惊鸿写的那份报告,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钱主任,这是我们自己做的一点小分析,您给指导指导?”

钱卫国瞥见封面上那行秀气的字,嗤笑一声。

“分析?一个村代销点,要什么分析?”

他随手接了,却看都懒得看,直接往桌角一扔。

报告散开,半边悬在桌沿,摇摇欲坠。

沈惊鸿的脸色瞬间煞白,那是她半宿的心血!

钱卫国靠在椅子上,用施舍的语气说:“小同志,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忙。你们先回,等有货了,我再通知。”

这等于直接宣判了他们代销点的死刑。

他享受地看着顾野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一点点僵住,一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油然而生。

刁难你又怎样?

谁让你得罪了我表弟李大山。

就在他以为这对乡下夫妻会夹着尾巴滚蛋时。

顾野,却忽然笑了。

他那原本微微佝偻的背,一寸寸地直了起来。

那股子“憨厚”的劲儿,像退潮一样从他身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钱卫国莫名心悸的冰冷和压迫。

“钱主任,”顾野的声音很平,却字字如针,“看来,我媳妇儿的心血,您是看不上眼了。”

“既然如此……”

他顿了顿,从布包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啪”的一声。

他将那东西,轻轻按在了钱卫国的办公桌上。

那是一枚黄澄澄、亮闪闪,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却仿佛能自己发光的……

黄铜纽扣。

纽扣的正中央,刻着一个笔画繁复、古朴霸道的“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