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的世界观，正在被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妻，一寸寸地击碎。
用钱，砸死他们？
这仗……还能这么打？
他戎马半生，信奉的是枪炮的真理，是刺刀的锋芒，是冲锋号响起时的无畏。
可现在，这两个年轻人告诉他，战争可以没有硝烟，杀人可以不见血。
这让他感到陌生，荒谬，甚至有那么一丝来自旧时代的恐慌。
然而，当他迎上顾野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时。
他那颗被时代固化了的心脏，竟不合时宜地剧烈擂动起来。
或许……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要变天了。
“嫂子，那……我们第一步，该怎么走？”
王主任的声音有些干涩，称呼在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敬意与请教。
沈惊鸿的目光，从宏观的地图上收回，落在了青阳县这个微观的“点”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雅，轻轻点在一个名字上。
“这里。”
顾野和王主任的视线瞬间聚焦。
——青阳县第一纺织厂。
王主任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纺织厂？那可是咱们县的纳税大户，县里的明星企业啊！”
“明星企业？”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王叔，你只看到它的光，没看到它下面的蛆虫。”
她转头看向顾野：“还记得之前被我们收拾掉的李大山，和他那个靠山，纺织厂的刘副厂长吗？”
顾野点头，眼神沉静。
“我让你查过，他的根在陈家。他被安插在这里，就是陈家在东北的一根吸血管，负责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动经费’。”
“纺织厂明面上是国营企业。”
“但它的采购、销售两头，都被刘副厂长和他的人死死攥在手里。”
“他们用虚报采购价、再勾结自己人低价拿货的方式，每年，至少能从这个厂里，掏空十几万的纯利润。”
“这笔钱，一小部分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大部分，都变成了陈家在东北扩张势力的黑金。”
这些信息，全部来自对叶知秋等人的审讯记录。
经过沈惊鸿这个“总参谋长”的整合分析，一幅清晰的、属于敌人的经济脉络图，就这样被摊开在众人面前。
一股寒气顺着王主任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引以为傲的“明星企业”，竟然是敌人安插在青阳县心脏上的一根巨大吸血管！
“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斩断它。”沈惊鸿的眸中，寒光闪烁。
“怎么斩？”王主任急切地问，“直接抓人？刘副厂长是倒了，可厂里盘根错节都是他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怕……”
“抓人，那是纪委的事，不是我们的事。”
沈惊鸿摇了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被称为“智慧”的光芒。
“我们要做的，不是惩罚。”
“是‘接管’。”
她看向顾野，一个眼神交汇。
顾野立刻会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王主任。
“王叔，看看这个。”
王主任疑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手里的纸页就被他下意识地捏紧了。
那是一份关于成立“红旗村农副产品加工厂”的申请报告。
以及一份与县武装部进行“军民共建，技术合作”的草拟合同！
这正是之前顾野为了换取建房物资，和王主任达成的“阳谋”！
王主任的呼吸一滞，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嫂子的意思是……”
“纺织厂最大的问题，是原材料供应和销售渠道。”
沈惊鸿的声音，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
“而我们，可以给它最稳定的原材料。用我们加工厂的名义，从周边各大农场，用他们无法拒绝的低价，收购棉花。”
“我们，也可以成为它最大的销售渠道。以‘拥军’和‘军民共建’的名义，将纺织厂积压的布料，通过武装部的网络，销往全国的军事单位和国营大厂。”
“价格，我们来定！”
沈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砸在王主任的心口上。
“当纺织厂的命脉，原材料和销售，都被我们死死攥在手里的时候……”
她微微一笑，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王主任。
“你觉得，那个厂长的位置上坐的是谁，还重要吗？”
王主任彻底懂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用兵不血刃地将一个庞大的国营工厂，纳入自己的掌控！
这是釜底抽薪！
这是降维打击！
高！实在是太高了！
“我明白了！”王主任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顾少，嫂子！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很简单。”
沈惊鸿看向顾野。
“我们需要钱。”
“启动这一切，需要一笔庞大的启动资金。收购棉花，需要钱；打通渠道，需要钱；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用比陈家更快的速度，更雄厚的资本，抢占他们的市场。”
顾野笑了。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电话，当着王主任的面，再次拨通了那个加密号码。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秒接。
“杨卫国。”
“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上次让你准备的钱，全部动起来。三天之内，汇到东北。对，全部。”
“另外，给我盯死沪上所有和‘纺织’、‘棉花’有关的盘口。我要你用最快、最狠的手段，把陈家在上海的那几家纺织贸易公司，给我从盘子里，彻底打掉！”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三秒，杨卫国那无比凝重的声音才传来，只有一个字。
“是！”
挂断电话，顾野转过身。
屋子里，王主任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
而沈惊鸿，正含笑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顾野大步走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滚烫地说：
“媳妇儿，你只管画靶子，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沉沉的夜空。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只代号“幽灵”的鬼魂，看到了京城叶、陈两家惊恐错愕的脸。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来吧。
都来吧。
欢迎来到我的猎场。
顾野牵起沈惊鸿的手，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看着上面被妻子圈出的一个个目标，胸中豪情万丈。
他开口，声音传遍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也仿佛要穿透这个沉寂的时代。
“媳妇儿，”
“告诉他们，东北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