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小队?”
沈惊鸿低声念出这四个字。
森然寒气,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节节爬上后脑。
这名字起得如此轻巧,背后透出的血腥味。
“什么意思?”她迫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顾野将她拉到炕沿坐下。
他宽大的手掌像烙铁,紧紧裹住她发凉的指尖,把灼人的温度一股脑地渡过去。
“意思就是,‘幽灵’是把刀,负责最后捅进心脏。”
“在这之前,总得有一群苍蝇先来嗡嗡叫,负责试探,负责骚扰,负责把我们身边能挡事儿的人,一个个敲掉。”
顾野的声音很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可湖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王主任,就是他们名单上的第一个。”
沈惊鸿的心脏骤然抽紧。
王主任是他们在青阳县扎下的最深的一根钉子,是官方身份的保护伞。
这根钉子要是被拔了,她那个吞掉纺织厂的商业计划,就成了空中楼阁。
“他们要剪我们的翅膀。”沈惊鸿瞬间洞悉了对方的阴谋。
“对。”
顾野扯了扯嘴角,叼在唇间的狗尾巴草被牙齿碾得变了形。
“他们不傻,知道直接冲我们俩来,我背后那位能把天给掀了。”
“所以,派个‘幽灵’这种擦干净屁股、查不到来路的脏手套。”
“同时,先从最外围,最容易被做成‘意外事故’的地方开始下手。”
这步棋,毒得冒烟。
王主任要是出了车祸,或是审查时被查出点什么“问题”,谁能把这盆脏水泼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叶家身上?
“那王主任他……”
“已经被市里的人接走‘开会’了。”顾野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算是运气好。叶家小瞧了王叔在我这儿的分量,更小瞧了我家老头子在军中的那张老脸。他们以为王叔就是个小县城的土皇帝,却不知道,动他,跟直接拉响我顾野的警报没区别。”
沈惊鸿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可另一根弦却绞得更紧。
敌人已经动手了。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每一张陌生的脸,每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我们……还要按原计划进行吗?”沈惊鸿看向顾野。
她的计划需要时间发酵,才能将陈家那棵大树的根系彻底烂掉。
可现在,一把看不见的刀,已经悬在了他们头顶。
他们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干!为什么不干!”
顾野的瞳孔里爆开一团火。
“他们想看我们手忙脚乱,想逼我们自乱阵脚,老子偏不!”
“他们越想我们焦头烂额,我们就越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把钱赚得叮当响!”
他霍然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微微发颤。
“钱照赚,厂照吞,陈家叶家的产业,老子吃定了!一码归一码!”
顾野猛地停步,转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惊鸿。
“但是!”
“‘幽灵’和他的‘问候小队’……”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得另外开一桌。”
这一刻,他眼中那股骇人的凶光,几乎要刺穿人的骨头。
“媳妇儿,你继续画你的图,定你的规矩。需要谁,需要什么,给老子列张单子。”
“外面的脏活,我来干。”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平时逗弄妻子的村霸顾野。
他是京城顾家那个能让对手三代睡不着觉的阎王。
沈惊鸿懂。
她不必劝,更无需拦。
这是他们俩的默契,她用脑,他用命。
她负责在棋盘上步步为营,他负责清扫所有敢把爪子伸到棋盘上来的脏东西。
“好。”
她重重地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你自己,务必小心。”
顾野咧嘴笑了,那笑容森白,带着一股子嗜血的快意。
他大步走过来,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放心。”
“你男人,专治各种活得不耐烦。”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跨出屋门,高大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沈惊洪坐在灯下,摊开一张白纸,英雄牌钢笔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
纺织厂复杂的股权、犬牙交错的供销网络、需要策反的人员名单……
这些商业谋略,与“幽灵”、“问候小队”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她的脑中交织成一幅刀光剑影的战争画卷。
她知道。
一场明暗双线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
第二天,天色刚泛起鱼肚白。
红旗村的婆娘们揉着眼睛出门倒水,却都看到了稀罕事。
村里最懒的那个二流子顾野,竟然破天荒地早起了!
他没在村头晃荡,也没扛着猎枪上山。
而是骑着那辆除了他没人能蹬得动的二八大杠,车轮卷起一阵尘土,疯了似的冲向县城方向。
同一时间,青阳县武装部。
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大门口。
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被门口的警卫拦下。
“同志,你好。我找你们王主任。”男人微笑着,递上自己的介绍信和工作证,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我是省纺织工业厅的,我叫吴志刚。”
警卫接过证件,反复核对,心里却犯着嘀咕。
省厅的大领导下来,怎么连个陪同的都没有,还直接摸到武装部来了?
但证件和介绍信都毫无破绽,他只好拿起电话,向里面通报。
片刻后,警卫放下电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志刚整理了一下衣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微笑着走进了武装部的大院。
在他踏入院门的那一刻。
街角,一个烤红薯的摊子前,驼背的老头慢悠悠地拿起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面无表情地将其掰成两半,扔进了通红的炉膛。
“轰!”
炉膛里的火苗,猛地向上蹿了半尺。
武装部三楼,一间寻常的办公室里。
本该在市里“开会”的王主任,正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隔着窗户,一言不发地看着楼下那个缓步走来的斯文身影。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是顾野。
“来了。”王主任呷了口茶,茶水很烫。
“嗯,来了。”
顾野的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省纺织厅,好大的派头。叶家这手笔,比我想的还快。”
王主任放下茶杯,侧头看他:“你真能肯定,就是他?就这么一个人,文绉绉的,跟个教书先生似的,能是那什么‘问候小队’的头儿?”
“王叔,”顾野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您忘了,这世上,越是打扮得像人的东西,咬起人来才越狠。”
他伸手,拍了拍王主任的肩膀。
“接下来,看戏就成。您什么都不知道,把他当成真的省厅领导,好好配合。”
王主任看着顾野脸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笑容,那才是他熟悉的,独属于顾家人的自信。
他点了点头。
“你小子,给我悠着点。这可是我的地盘,别给我拆了!”
顾野哈哈一笑:“放心。”
“杀只鸡而已,犯不着用炮轰。”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径直迎着那个即将走上楼梯的“吴志刚”,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
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