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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两年前大嫂林秀芳生侄女周念娣时,母亲张桂花那是忙前忙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她在大哥屋里打地铺睡了整整一个月,端屎端尿,伺候月子,洗尿布,哄孩子……

一点没嫌弃大嫂生的是个孙女。直到现在,走到哪儿都把念娣背在背上,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轮到他媳妇徐美华呢?

今天凌晨,美华就开始阵痛。他跑去敲母亲的门,得到的只有不耐烦的呵斥:

“生个孩子嚎什么嚎,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少见多怪!”

直到中午,美华痛得在床上打滚,冷汗浸透了衣服,母亲依旧像没看见一样,坐在堂屋悠闲地嗑瓜子。

他急得再去催,母亲直接恼了,抄起背篓,背起念娣就出了门,直到天黑才回来!

万般无奈,周清平只能跑去请了心善的二婶过来帮忙,又跑去邻村请来接生婆。

要不是二婶心细,手把手教他们这两个新手,他和美华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妞妞能平安降生,全靠二婶和接生婆。

母亲不喜欢他,他认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亲生母亲,竟然能对他刚刚降临人世的、脆弱的女儿,说出“丢尿桶里溺死”这种禽兽不如的话。

一股悲愤的怒火夹杂着无边的悲凉,瞬间席卷了周清平。

就在这时,对面那间属于大哥周清华夫妇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周清华那张带着几分虚伪和自得的脸探了出来,语气里带着被打扰清梦的不满和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老二,大半夜的你吵吵什么?你嫂子怀着身子,金贵着呢,可经不起你这么闹腾。妞妞哭几声怎么了,忍忍不就得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嫂子这胎,我们特意去镇上的医院检查过了,是个带把儿的。

咱们老周家的长孙,以后可是要顶门立户的。你哄哄你女儿,可别惊着了我儿子。”

周清华说完,啪的就将房门给关上了。

“你……”

周清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一步踏前,就要冲过去。

什么兄弟情分,在这一刻都被这赤裸裸的偏心和无耻的炫耀烧成了灰烬。

“清平,你快回屋来。” 徐美华焦急的声音从西屋传来,带着压抑的哭腔和深深的疲惫。

“清平回来,别闹了,妞妞刚出生……我只想求个安宁……”

周清平冲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西屋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妻子苍白憔悴的脸和怀中那小小的女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妻女的心疼压垮了他。他颓然地垂下拳头,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默默地走回房间,轻轻关上门。屋内,煤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徐美华担忧的脸和襁褓中女儿那双异常清亮、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对不起……美华,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周清平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愧疚和无力。

“没事。” 徐美华摇摇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泪却无声滑落。

“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你帮我倒杯温水吧,我渴了……”

周清平连忙拿起桌上的搪瓷缸,走到角落的五斗柜旁,拿起暖水瓶兑水。热水注入搪瓷缸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而襁褓中的周念薇,早已停止了哭泣。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远超婴儿的、冰冷的寒芒。

她小小的拳头在襁褓里紧紧攥着。

奶奶张桂花,大伯周清华,还有那个假惺惺的大伯母林秀芳,以及那个尚未出生就被捧上天的所谓“金孙”,还有那个虚伪的爷爷周远山……

上辈子你们欠我父母的债,欠我的债!这辈子,我周念薇,回来了。

我要你们,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窗外,夏日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偶尔的犬吠和阵阵虫鸣。

但在这间弥漫着劣质煤油味、陈旧木头味和奶腥味的昏暗小屋里,一股足以焚烧一切的复仇之火,已在襁褓之中,悄然点燃。

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洒了进来,落在周念薇异常清亮的眼中。

翌日清晨,屋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薄雾笼罩着低矮的房屋和泥泞的土路。

西屋旁的牛栏里,老牛也打着喷嚏,整个乡村开始苏醒了。

西屋里,周念薇是被一种久违的、尖锐的生理需求唤醒的——她饿了。

昨晚那场跨越生死的恸哭耗尽了她那点可怜的能量,胃里正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动了动,小嘴下意识地嘬了嘬。昏暗中,她能感觉到母亲徐美华温热的手臂正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她。

父亲周清平睡在了床的另一头,发出沉重而疲惫的鼾声。

昨晚,周念薇哭到力竭后没多久就昏睡过去了。

但却把这对新手父母吓坏了。

徐美华半夜几次试图给周念薇喂奶,可女儿都毫无反应。

夫妻俩几乎没合眼,每隔几分钟就要心惊胆战地探探周念薇微弱的鼻息,确认他们的宝贝女儿还活着。

此刻,两人眼底都挂着浓重的青黑。

周念薇的心里又暖又涩。爸爸、姆妈,这辈子,我一定会护好你们的。

就在这时,堂屋里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哐当!哗啦!”的恶意摔打声。

周念薇小小的身体猛地一绷,来了!那个老虔婆起床了。

“清平,周清平,你个懒骨头。太阳晒腚了还不起,还等着老娘伺候你吗?”

张桂花那破锣嗓子带着十足的刻薄和恶意,穿透薄薄的门板,像钝刀子一样刮在耳膜上。

徐美华一个激灵就醒了,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她用脚轻轻踢了踢睡在另一头的丈夫,声音发颤:

“清平,快……姆妈叫你了。”

周清平猛地坐起,刚醒的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被强行吵醒的烦躁和对母亲无理取闹的厌烦。

他阴沉着脸,胡乱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趿拉着破布鞋走了出去。

堂屋里,张桂花正叉着腰,像一尊怒气冲冲的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