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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门在锈迹中吱呀裂开,腐木碎屑如黑雪纷扬。火把光晕里,玄色劲装裹着半截寒刃,来人腰间牛皮囊上的铜铃未响分毫,唯有袖口暗绣的云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你们跟我走。”

刘芳亮将额头抵在长满青苔的石墙上,干裂的唇角扯出半道血痕:“你们就在这把我们杀了吧,走不动了。” 他后背新结的血痂被石墙蹭落,在地上洇开暗红的花。

一声轻笑如淬毒的银针破空而来:“杀了?你们不想活了?” 来人抬手间,火把照亮他面巾下若隐若现的鹰钩鼻,眼底寒光比狱卒手中的水火棍更冷三分。

宋献策用残存的两根手指抠住墙缝,挣扎着半坐起身,破旧道袍上的阴阳鱼图案随着剧烈喘息扭曲变形:“这位兄弟很面生啊!”

“自然是面生,我们是侯爷的人。” 来人指尖划过腰间软剑。

宋献策浑身剧震,三根断指处的黑布条崩开线头:“你,你们是刘子承的人?”

劲装男子突然踏前半步,靴跟碾碎地上的鼠骨:“侯爷的大名,岂是你能叫的。”

“侯爷恐怕是恨我们入骨吧,他岂会来救我们?”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反正是站在这里了。” 来人从怀中掏出半块焦黑的令牌,残片上 “平虏” 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只不过侯爷见你们在这四川还算没跟着张献忠那厮同流合污,他心生怜悯罢了。”

刘芳亮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发霉的稻草上:“军师,这就是你所说的生机?”

宋献策凝视着来人“侯爷要我们如何?” 他扯动嘴角,牵动脸上刑讯留下的伤疤。

“侯爷要你们如何,我可不知。” 劲装男子淡淡道“我只奉命,如果能救你们,就将你们带回开封。”

当玄铁镣铐坠地发出闷响时,刘体纯断腿处的蛆虫惊得四散奔逃。宋献策咬着牙撑起上身,道袍下嶙峋的肋骨如枯竹般硌人。来人瞥了眼三人溃烂的伤口,突然打了个呼哨,暗处跃出四名蒙脸汉子,手中浸油麻绳散发着刺鼻的松香。

“把他们镣铐取了,带他们走。”

天光刺破地牢的刹那,宋献策几乎睁不开眼。他望着巷口堆积如小山的尸首,那些兵卒咽喉处整齐的血洞,分明是狼牙箭特有的伤口。

肩头突然一沉,他被粗鲁地掼上陌生汉子的脊背。

穿街过巷时,青石板上的血渍已凝成紫黑色的痂。宋献策望着空荡荡的成都城,风中隐约飘来嘉定方向的战鼓声。“这城中的兵卒呢?”

“去嘉定了。” 前头开路的汉子突然抬手拔刀,玄铁刀刃划破晨雾,“唰” 地削落屋檐下晃动的死人头颅。

那颗头颅滚落在青石板上,空洞的眼窝朝着宋献策的方向,发髻间还缠着半块染血的孩童肚兜。

“张献忠那厮带着精锐去啃杨展的硬骨头,倒给我们腾出了路。” 他抬脚踢开挡道的骸骨,胫骨与腓骨在靴底碎裂,露出石板上未干的血手印 —— 指节蜷缩如花瓣,分明是三四岁孩童留下的。

宋献策胃里猛地翻江倒海,喉头一阵发紧。他想呕,却只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几滴浑浊的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扛他汉子的麻布短褐上。

昨夜在地牢里咽下的半碗馊粥,此刻早化作酸水灼烧着喉咙,眼前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开始晃动:穿蓝布短褂的老汉被开膛破肚,脏器拖在地上如烂泥;梳双丫髻的姑娘蜷在门槛后,十指深深抠进砖缝,指甲缝里还夹着带血的头发;最让他心头发颤的是墙角那具孩童尸体,小手紧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吱 ——” 几只硕鼠被脚步声惊扰,从一具妇人尸体的胸腔里窜出,油亮的皮毛上沾着暗红的血污,顺着墙根钻进阴沟。

扛着宋献策的汉子皱紧眉头,鼻尖几乎拧成一团,他脚下陡然加快几分,草鞋碾过地上的血痂,发出 “咯吱” 的黏腻声,仿佛踩碎了无数冤魂的哀鸣。

宋献策侧过头,瞥见街道尽头的牌坊上挂满了人头,发丝在风中飘荡如黑幡。最顶端那颗头颅双目圆睁,竟是前日在地牢里与他隔栏对坐的狱友,那人不过是偷了半块饼,却被张献忠的兵卒剜去了双眼。

尸臭如浓稠的墨汁,混着血腥气与腐霉味,钻进宋献策的口鼻,让他忍不住剧烈咳嗽,每咳一下,断指处的伤口就撕裂般疼痛。

“忍着点。” 扛他的汉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出了城就好了,再耽搁下去,等张献忠的人回来,谁都走不了。”

他说着,突然矮身避开头顶坠落的尸块,那是具缺了胳膊的兵卒尸体,甲胄上的铜钉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宋献策死死闭上眼,耳边却挥之不去尸体坠落的闷响,还有硕鼠啃食骨肉的 “咔嚓” 声,在这死寂的成都街头,织就一张令人窒息的炼狱之网。

腐尸堆里突然腾起几缕青烟,“嗖嗖” 破空声撕裂死寂的空气。前方的大西军士卒脖颈绽开血花,铁盔歪落在地,露出后颈处三枚并排的孔洞 —— 竟是三支弩箭同时贯穿!

宋献策被颠簸得抬起头,只见救他们的汉子们甩出腰间黑匣,匣口探出的青铜弩臂泛着冷光,不同于古籍记载的木质结构,这连弩通体精铁打造,齿轮咬合声细密如蜂鸣,眨眼间便射出连绵箭雨。

“这、这是……”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间涌上的血沫都忘了吞咽。记忆里武侯祠供奉的诸葛连弩,哪有这般精巧凌厉?

箭矢破空声如鬼哭狼嚎,被射中的大西军像断线木偶般栽倒,有人胸前插满弩箭,远远望去竟似开屏的孔雀。

“侯爷真的是天将下凡?” 宋献策望着那能连发十数箭的机关,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地牢里做梦。扛他的汉子脚步微顿,却只是压低身子,箭镞擦着他头顶飞过,削断几缕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