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小药童匆匆赶来宋家,气息未匀便道:“宋姑娘,白大夫请您速去药堂,云州城来了急症,需请您一同前往会诊。”
宋知画闻言,仔细交代了顾王妃用药的时辰与禁忌,便背上那沉甸甸的药箱随小药童出门。一到济世堂,便见几名身着公服、腰佩朴刀的差役候在堂内,神色冷峻。见白大夫与她出来,为首一人上前,语气不容置疑:“白大夫,宋姑娘,请即刻随我等上车,前往云州城卢府。”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厢内气氛沉闷。白大夫眉头深锁,压低声音对宋知画道:“画儿丫头,此番要救治的,乃是云州别驾卢弘义大人的公子。听那差役言语,似是患了肠痈之症。卢大人几乎将今年杏林春宴上有些名头的大夫都召了去……”他叹了口气,脸上忧色更重,“这肠痈之症,素来凶险,十难救一……唉,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力劝你去参加那春宴,如今怕是反累了你。”
宋知画见他额角已渗出细汗,宽慰道:“白大夫不必过于忧心。医者并非神仙,总有束手之时,此乃常理。”
白大夫却连连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你有所不知,这位卢大人在云州地界,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若能救回他公子,自是前程似锦;若不能……只怕我等难以安然脱身啊。” 他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惊惧。
宋知画又劝慰了几句,心下却也凝重起来。她不再多言,暗自凝神,将思绪集中在“肠痈”之上。若真是此症,且已到了群医束手的地步,恐怕非寻常汤药针灸所能奏效,或需……行那破釜沉舟之法。她手指轻轻拂过随身药箱冰凉的木质表面,感受着其中银针、柳叶刀、桑皮线等物的轮廓,思忖着是否齐全,能否应对那最险的局面。
马车一路疾驰,在天色擦黑前,终于赶到了云州别驾卢弘义的府邸。朱门高阔,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二人被引至一处院落,只见厢房外已聚集了十数位大夫,个个面色凝重,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气与一种无形的焦灼。
宋知画一眼便看到了杏林春宴上见过的那两位名列前茅的大夫,以及站在人群前方、须发微白、神色肃然的冯泽明。冯泽明见白大夫与宋知画到来,微微颔首,迎上两步,低声道:“白师弟,宋姑娘,你们来了。” 他眉头紧蹙,“里面是卢公子,情况……甚危。高热不退,右下腹硬满拒按,痛不可触,已是厥逆之象。”
白大夫忙问:“听闻‘再世华佗’胡老先生也在里面?”
冯泽明点头:“正是胡老在里面以金针度穴,试图稳住病情。” 听闻胡老先生在场,白大夫紧绷的神色稍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有胡老在,或可有一线生机。”
众人又在外间等候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着灰布长袍、面容清癯的老者缓步走出,正是素有“再世华佗”之称的胡大夫。只见他面色沉郁,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等候的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胡老,里面情形如何?”
“胡老先生,卢公子可还有救?”
胡大夫缓缓摇头,声音沙哑:“老朽已用金针暂时封住几处要穴,勉强压下剧痛,令公子暂得喘息。然则……病灶仍在腑内,瘀热壅塞,毒聚成痈,此法不过是扬汤止沸,拖延片刻罢了。” 他言语间充满了无力感,“痈脓不除,终是……回天乏术。”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是一片灰败。
就在这时,一名守在院门处的官兵头目按着腰刀,大步走上前来,目光冷厉地扫过在场所有大夫,声音如同寒铁碰撞:“卢大人有令,诸位既然来了,便需竭尽全力!若救不回我家公子,”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休想安然踏出这卢府大门!”
话音落下,如同冰水泼入油锅,人群中一位胆气稍弱的大夫,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下去,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整个院落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知画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对胡大夫和冯泽明道:“胡老,冯前辈,可否容晚辈进去再看一看患者?”
胡大夫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点了点头。
内室之中,药气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气扑面而来。床榻上的卢公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已是半昏半醒。宋知画净手后,仔细检查了他的腹部,触手一片灼热,右下腹硬满如石,轻轻按压,即便在昏沉中,那少年也痛得蜷缩起来。
她收回手,转向跟进来的胡大夫、白大夫和冯泽明,声音清晰而冷静:“胡老诊断无误,确是肠痈,且痈脓已成,瘀毒内结。寻常汤药针石,已难奏效。”
白大夫急切地问:“画儿丫头,你可有他法?”
宋知画目光扫过三人,缓缓道:“为今之计,唯有……剖腹除痈。”
“剖腹?!”白大夫倒吸一口凉气,冯泽明也是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与担忧:“宋姑娘,这……这未免太过凶险!人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毁?何况开膛破肚,古来少有,稍有不慎,便是立时毙命之下场!”
胡大夫却抬手制止了冯泽明的话,他凝视着宋知画,目光锐利:“此法,老夫早年游历之时,亦曾听闻边陲有医者行之,谓之 ‘剖疗之术’。宋姑娘,你有几分把握?”
宋知画迎着他的目光,坦诚道:“若无干扰,约有六成把握。但若不行此法,依公子眼下情形,怕是……熬不过今夜。”
胡大夫沉吟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气,对冯泽明道:“冯老弟,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不试,此子必死无疑;试了,尚有一线生机。老夫信得过宋姑娘的手段。” 他又看向宋知画,“你需要我等如何相助?”
宋知画心中一定,快速吩咐道:“需一静室,备足热水、烈酒、干净布巾、灯烛。请胡老以金针为公子镇痛固元,白大夫与晚辈一同净手,以烈酒擦拭刀具、银针及双手。冯前辈请在门外守候,无论如何,不得让人闯入惊扰。”
冯泽明见胡大夫也表支持,又见床上少年气息愈弱,知已无退路,终于咬牙点头:“好!老夫便信你一次!”
片刻后,室内烛火通明。三人皆以烈酒反复净手,宋知画取出药箱中那几柄打磨得极薄极利的小刀、弯针和桑皮线,同样以烈酒仔细擦拭。胡大夫凝神静气,取出长针,精准刺入患者几处大穴,那少年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去,痛楚的呻吟也微弱下来。
宋知画定睛凝神,执刀在手,在那烛火映照下,于患者右下腹选定之处,稳稳划下。刀刃割开皮肉,发出极轻微的“嗤”声。白大夫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按照宋知画事先吩咐,用干净布巾小心吸附着渗出的血液。胡大夫则紧盯着患者的呼吸与面色,手中捻动银针,维系着那一线生机。
宋知画手下稳健,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小心翼翼地分离组织,避开血脉,终于寻到那截已然肿胀发黑、渗出脓液的盲肠。她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其利落切除,随即用桑皮线开始一层层细致缝合。室内只闻几人沉重的呼吸声、烛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桑皮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画落下最后一针,剪断丝线,长长舒了一口气。她额上已布满细密汗珠,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痈灶已除,创口缝合完毕。接下来,需严密观察,防止热毒复炽。”
胡大夫上前探了探患者的脉息,虽仍虚弱,却已不再那般躁动紊乱,他眼中迸发出惊叹之色,看向宋知画的目光充满了激赏:“好!好一手刳割之术!干净利落,胆大心细!宋姑娘,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白大夫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那被缝合好的伤口,虽觉惊心动魄,却也不得不佩服宋知画的魄力与技艺。
冯泽明闻声推门而入,见到患者腹部那已被妥善处理的创口,以及虽虚弱却平稳的呼吸,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