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夏末,选秀尘埃落定的迹象越发明显,但十四阿哥胤祯嫡福晋的人选却依旧云山雾罩,未有圣旨明发。
德嫔在永和宫受挫后偃旗息鼓,康熙的态度暧昧不明,这让一直暗中筹谋的胤禩敏锐地意识到,最初设想通过为十四弟争取一门显赫妻族来加固联盟、拓展势力的路子,很可能走不通了。
皇阿玛的制衡之术,不会轻易给德嫔和十四,乃至他背后的自己,如此明显的助益。
既然“名”(高门妻族)暂时难以企及,那便转而求“利”。
胤禩迅速调整了思路。他需要钱,大量的钱。培植党羽、结交官员、打点宫禁、收买人心、甚至暗中蓄养一些不便明言的“力量”,哪一样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
此前,隆科多还能凭借佟家的泼天富贵,暗中为他提供不少支持。可如今隆科多自身难保,被康熙厌弃闲居,这条财路便大大缩水。
佟国维那老狐狸虽在政治上倾向于支持他,但到了真金白银的投入上,却总是瞻前顾后,精打细算,指望不上太多。
胤禩表面风光,内里却已开始感到捉襟见肘的窘迫。
就在此时,心腹何焯带来了一则看似不起眼,却让胤禩眼前一亮的消息。
“爷,属下无意中打听到,九爷门下那位得力的大掌柜,钮祜禄·罗泉,家中有一嫡女,年方十四,正值婚龄。
据说此女容貌甚美,颇有江南女子的风韵,且因家资巨富,教养得极好,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罗泉正暗中在京中寻觅合适的亲家,只是高不成低不就,尚未定下。”
“钮祜禄·罗泉?”胤禩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此人出身钮祜禄氏,但却是极为偏远的旁支,与遏必隆那一支显赫的主脉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倒是据说和某个同样不起眼、家中有一女待选(未来会进入四爷府)的钮祜禄氏分支沾点亲。
早年家境寻常,甚至常受同族冷眼。但其人颇有经商头脑,且极善钻营,是九弟胤禟最早收拢的一批属下之一。
短短十年间,靠着胤禟的信任和提供的平台,替胤禟打理着不少重要的生意,如今已成了九弟钱袋子的关键人物之一,家资豪富,年入至少十万两起步,是京城商贾圈里隐形的巨富。
一个有钱无势,急于为女寻高枝、也为自己谋出路的商人;一个需要大笔银钱支持,且能提供“皇子姻亲”光环的皇子。
胤禩脑中迅速将这两点连接起来,一个计划雏形渐显。
“十四弟最近如何?还在为福晋的事烦闷?”胤禩状似无意地问。
何焯会意,低声道:“十四爷年轻气盛,见十三爷、十五爷那边风声渐起,自己这里却迟迟没有动静,德嫔娘娘又受了皇上训诫不敢多言,心中自是有些焦躁不快。前几日在校场还因琐事与人争执了几句。”
胤禩嘴角泛起一丝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意:“既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多关心关心弟弟。你去安排一下,明日请十四弟过府一叙。
另外,关于那位钮祜禄家格格‘貌若天仙、才情出众’的传闻,不妨也让人‘无意中’在十四弟身边提一提。”
翌日,八贝勒府花园凉亭内。胤禩亲自为胤祯斟茶,语气关切:“十四弟近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可是为了选秀之事?”
胤祯正是烦闷的时候,闻言也不隐瞒,抱怨道:“八哥,你是知道的!十三哥那边皇阿玛都跟宜妃娘娘商议好几回了,十五弟有密贵人……现在该叫密嫔娘娘吹枕头风,听说都有了眉目。
偏偏到我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额娘前阵子不知怎么惹了皇阿玛不快,现在也不敢多问,真是急死个人!”
胤禩叹口气,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皇阿玛自有深意,或许是在为你仔细斟酌。毕竟德嫔娘娘复起,你的婚事更需稳妥。”
他话锋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不过,十四弟也不必过于焦虑。男儿建功立业,妻室贤德即可,有时门第太高,反而束缚。我倒是听说,有些人家虽非顶级的满洲着姓,但家资丰饶,教养出的女儿也是品貌双全,温柔解意,若能得此佳偶,于内宅也是一大幸事。”
胤祯眼睛一亮:“八哥说的是哪家?”
胤禩故作沉吟,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偶然听闻。九弟手下有个大掌柜,姓钮祜禄,叫罗泉。虽是旁支,但家境极富,他有个独生女儿,据说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难得的是性子柔顺,精通文墨,颇有江南大家闺秀的风范。
罗泉将此女视为掌上明珠,一直想寻个稳妥的好人家。只是他身份所限,寻常官宦人家嫌其商贾气重,真正的高门又看不上他旁支出身,故而蹉跎至今。”
胤祯听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江南风韵”等语,又知是巨富之女,心中已有些意动,但仍有顾虑:“钮祜禄氏倒是好姓氏,可毕竟只是个掌柜之女,又是九哥的人……这身份,怕是不妥吧?”
胤禩笑了笑,循循善诱:“十四弟此言差矣。第一,她姓钮祜禄,是满洲大姓,这就比许多汉军旗或小姓女子强了。
第二,其父虽为商贾,却非寻常商贾,乃是九弟心腹,掌管着九弟不少产业,其家资之厚,恐怕不逊于一些中等官员家族。
第三,正因是九弟的人,你若纳了他的女儿,岂不是与九弟的关系也更近一层?九弟虽不过问政事,但他与十弟交好,在皇阿玛面前也说得上话,其财力更是……呵呵,十四弟,有时候,实打实的好处,可比虚名来得重要。”
见胤祯还在犹豫,胤禩抛出了关键诱饵:“至于名分,初入府,先给个格格的位份,也不算辱没。等将来她为你生下子嗣,立下功劳,再向皇阿玛请封侧福晋,亦是顺理成章。
侧福晋上玉牒,需皇阿玛亲准或有大功,一个刚入府的女子自然不够格,但若有了子嗣,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功臣,那时再请封,皇阿玛多半不会驳回。
如此,既全了你的心意,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引人侧目,招来非议。” 他刻意隐去了“嫡福晋”的可能性,只以侧福晋为远期目标,听起来既实际又有盼头。
胤祯被说得心思活络起来。他对权势的渴望尚在萌芽,对美色和财富的向往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想到能得一个貌美如花、家财万贯的妾室,还能借此与富甲一方的九哥拉近关系,甚至将来能生下儿子才去请封侧福晋,顿时觉得这笔“买卖”划算极了。
“八哥说得在理!”胤祯一拍大腿,“只是……九哥那边,还有那罗泉,会愿意吗?”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语气却依旧温和:“九弟向来不管下属私事,只要罗泉自己愿意,九弟多半不会阻拦。
至于罗泉……十四弟,你可是皇子阿哥!能攀上皇子,哪怕是做个格格,对他那样出身的家族而言,也是鲤鱼跃龙门,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何况,他女儿若真能得你宠爱,将来诞下麟儿,母凭子贵,他罗泉便是皇孙的外祖,还愁没有前程吗?一个内务府的实缺,或是外放的肥差,对他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将“皇子身份”的诱惑和“未来前程”的许诺,描绘得淋漓尽致。
胤祯彻底被说服了,满脸兴奋:“那一切就拜托八哥安排了!”
说服了胤祯这个“棒槌”,剩下的便是攻克钮祜禄·罗泉。对于罗泉的心理,胤禩早已揣摩透彻。
罗泉此刻,正处在一种“富贵而不安”的状态。
他确实有钱了,靠着九爷的信任和自己的本事,积累了泼天财富。可越有钱,他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安全感。
在九爷的羽翼下,他是人人巴结的“泉爷”,可一旦离开九爷的光环,他什么都不是——一个五品闲散小官的儿子,一个钮祜禄氏的边缘旁支。商贾身份,在真正的权贵眼中,始终低人一等。
他渴望权力,渴望真正挤入官场,获得社会地位,让家族改换门庭。
他也想为唯一的嫡女寻一门好亲事。
可九爷府?福晋塔娜蒙古出身,性子爽利,后院清净,九爷更是出了名的爱重福晋,对别的女人兴致寥寥。他罗泉的女儿进去,能有几分前程?无非是做个摆设。其他高门?要么嫌他商贾铜臭,要么只想贪图他的钱财,并非真心结亲。
就在他辗转反侧之际,八阿哥的人,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接触到了他。
来人并未直接提亲,而是先“无意”间透露了十四阿哥胤祯对其女“才貌之名”的“仰慕”,以及八阿哥对此事的“乐见其成”。接着,便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分析:
“泉爷如今富贵已极,所缺者,无非是权位二字,以及令千金的锦绣前程。
九爷待您虽厚,可九爷志不在此(指争储),您想谋个正经官身,或为子孙计,终究隔了一层。
十四爷年轻有为,勇武过人,深得皇上喜爱,更有德嫔娘娘在宫,八爷等兄长扶持,前程不可限量。
若能以姻亲相连,您便是十四爷的岳丈。届时,莫说一个内务府的实权职位,便是外放为道台、为藩司,亦非难事。
令千金若能得十四爷宠爱,早日诞下子嗣,请封侧福晋指日可待。将来……母凭子贵,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这其中的富贵尊荣,岂是寻常商贾或小官之家可比?”
这番话,句句戳中罗泉的心窝。权力、地位、女儿的前程、家族的跃升……这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仿佛一下子触手可及。
背叛九爷?这个念头让他心惊肉跳。九爷待他不薄,给予信任和平台。可是……九爷能给的他都有了,九爷给不了的,八爷和十四爷却能给!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忠诚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
“可是……九爷那边……”罗泉仍有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
来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泉爷是聪明人。此事若成,您便是十四爷的人,八爷自然会照拂。只要您处理得当,将手中九爷的生意交割清楚,或荐一可靠之人接手,不让九爷一时为难,以九爷的性子,纵然不快,也不会真对您如何。
毕竟,女大当嫁,您为女择婿,乃是人之常情。八爷也会在适当时机,在九爷面前为您分说一二。”
威逼利诱之下,罗泉心中那点对九爷的愧疚和畏惧,终究被对更大利益的渴望所淹没。他咬牙做出了决定。
整个交易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胤禩亲自把关,确保不留下任何可能让胤禟提前知晓的把柄。
罗泉开始暗中转移、整理自己负责的核心账目和生意,物色接替人选。同时,一张描绘着钮祜禄氏格格精致容貌的小像,被悄悄送进了十四阿哥府,更是让胤祯心痒难耐,催促不已。
最终,在一个寻常的黄昏,一顶并不起眼的粉色小轿,从钮祜禄·罗泉的侧门悄然抬出,没有吹打,没有喧闹,只由两个心腹小厮和一位嬷嬷跟随,悄无声息地拐过几条胡同,径直抬进了十四阿哥胤祯府的侧门。
直到此时,一直沉浸在娇妻爱女、生意扩张喜悦中的胤禟,才从心腹口中得知了这个令他震惊又恼怒的消息——他最得力、最信任的大掌柜之一,钮祜禄·罗泉,竟将自己精心培养、容貌出众的嫡女,送进了老十四的后院做格格!而牵线搭桥、背后主导此事的,竟然是他一向关系不错、以“贤德”着称的八哥胤禩!
那一刻,胤禟摔碎了手中的茶盏,俊美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在乎一个属下的女儿嫁给谁,他在乎的是这种被背后捅刀、被挖墙脚的感觉!
“好,好得很!”胤禟怒极反笑,“我的好八哥,我的好属下!这是打量着爷我好性儿,不会计较是不是?”
塔娜闻讯赶来,见他如此,蹙眉道:“爷先别动气。罗泉此人,既然生了外心,迟早是祸害,早走早干净。只是八阿哥做事也太不讲究了吧?”
“不讲究?”胤禟冷笑,“他这是缺钱缺疯了!连老十四的妾室位置都拿出来卖!还专挑我的人下手!”
他眼中寒光闪烁,“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念旧情。罗泉……哼,他以为攀上高枝就能逍遥了?爷倒要看看,离了我这棵大树,他那点钱财,保不保得住他全家的富贵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