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光晃了一下,我低头看着膝上的卷轴。手指还贴在封口处,那道红印已经褪成暗褐色,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过。
我没有急着拆开。云禾走了以后,牢里安静得能听见墙缝里虫子爬动的声音。她留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总得有人记得”。可我记得的不只是这句话,还有她在栏杆外站了多久,才敢把东西递进来。
我用拇指蹭过卷面。仙绢的质地很老,不是现在宫里用的那种。轩辕剑在腰间轻轻颤了一下,和刚才一样,不是警告,也不是攻击前的预兆,是一种回应,像风吹过琴弦那样低。
我知道这东西是真的。
我解开红绳,慢慢展开。
第一页是南荒地形图,线条清晰,标注工整。九条主灵脉用红线画出,每一条都从山脊深处延伸出来,最后断在某个点上。旁边写着年份:一百年前第一条被截,九十年前十条,八十年前第二条……最近一次,是三个月前。
纸角有小字批注:“以疏导之名行截流之实,灵力转引昆仑虚外围七阵,供天族嫡系破境所用。”
我喉咙发紧。
这些年来,翼族边境的孩子连枯枝都要抢着捡,长老们说是因为他们懒惰、贪婪。可他们不是穷,是活生生被抽干了根。没有灵脉滋养,族人修炼艰难,孩子长不高,羽翼展不开,连呼吸都比别人沉重。
我翻到下一页。
星象图铺满半张纸,显示灵力流动轨迹。七座聚灵阵的位置标得很准,都在昆仑虚边界,阵眼朝向一致,吸收的全是南荒方向来的灵气。图下方有一行小字:“此阵非为平衡三界,实为单向汲取。”
我又往后翻。
后面几页记录了一些名字。都是过去几十年里提出异议的长老或官员。有人上书请求彻查,第二天就被贬去守边关;有人在朝会上当众质问,当晚暴毙,说是旧疾发作;还有一个记录官,写了整整三卷调查文书,结果全家失踪,只在他家门口发现一只染血的笔袋。
最后一个名字,写的是“林氏,翼族混血,二十年前于南门公开焚杀,罪名叛逆”。
林氏。
云禾说她母亲姓林。
我停住手,把卷轴往怀里收了收。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油灯火苗歪向一边,影子在墙上拉长,像一把出鞘的剑。
原来不是没人说过。
只是说出来的人,都被灭了口。
我闭上眼,想起墨渊曾经对我说的话。“昆仑虚的聚灵阵维系三界气运,不可轻动。”那时我以为他是怕乱了秩序,现在才知道,他是在护着这个局。
每年的“灵流归正大典”,天帝亲自主持,百官列席,香火缭绕,看起来庄重无比。原来那不是仪式,是遮羞布。他们把偷来的东西摆出来,说这是为了大家好。
我睁开眼,手指捏紧卷轴边缘。
那些孩子跪在凌霄殿上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抬。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也不敢动。他们不是怕犯错,是早就知道,在这里讲理没用。
可我还是在殿上说了话。
我还以为我只是看不下去。
现在我才明白,我不是第一个想揭这件事的人。我只是第一个还没死的人。
我把卷轴重新卷好,红绳绕了两圈,塞进袖子里最里面的位置。那里贴着胸口,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轩辕剑安静地挂在腰侧。我没有碰它,但它一直在那儿,像一直等着我醒过来。
我靠着墙坐直了些,抬头看向铁门。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云禾走的时候没有回头,脚步声渐渐听不见。她冒这么大的险,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让真相活下去。
她说她不怕死,怕的是永远没人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镣铐。铁链不重,但锁住了灵力运转。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不需要动用灵力也能做一件事——记住。
记住这九条断掉的脉。
记住那七个吸灵的阵。
记住每一个被烧死、被贬走、被消失的人。
我靠在墙上,慢慢闭上眼。
如果明天他们要把我送去幽狱,那就去。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就不会烂在牢里。
如果他们觉得杀了我就算了,那就试试。
我坐在黑暗里,袖中的卷轴贴着皮肤。油灯的光越来越弱,火苗缩成一点黄。
忽然,我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一下,两下。
是巡夜的时辰到了。
我睁开眼,看着地面。石砖缝隙里有黑痕,不知道是谁留下的血。也许之前也有人坐在这里,手里攥着不能说的秘密。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伸手按住轩辕剑柄,掌心贴着冰冷的金属。
这一次,不会让他们得逞。
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
不是守卫那种沉重的步伐,也不是铠甲碰撞的声音。这脚步很轻,走得慢,像是有人在试探着靠近。
我抬起眼。
铁门下方的小窗被推开一道缝,一只手伸了进来,拿着一张叠好的纸条。
我没有动。
纸条从缝隙里滑进来,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那只手很快缩了回去。
我盯着地上的纸条,没有立刻去捡。刚才的脚步声已经远了,但不像离开,更像是停在拐角处等什么。
过了几秒,我弯腰拾起纸条,打开。
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师父当年也拿到过这份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