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入“镇魂碑”下洞口的瞬间,石蛮感觉像是一头扎进了粘稠冰冷的墨池。四周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只有背后洞口透入的、来自“引魂灯”的微弱光芒迅速缩小、消失。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连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都被放大,又在瞬间被黑暗吞没。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种虚不受力、仿佛踩在云端的奇异感觉,却又沉重地拖拽着身体不断下沉、坠落。
“丫头!抓紧!”石蛮在失重中低吼,仅存的左臂死死箍住背上的幽竹,右臂断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幽竹早已力竭昏迷,软软地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下坠感持续了不知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永恒。就在石蛮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黑暗和失重逼疯时——
“噗!”
脚下猛地一震,传来了坚实冰冷的触感。坠落停止了。
黑暗并未退去,但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两排幽幽的、仿佛磷火般的惨绿色光芒,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光芒照亮了四周——这是一条异常宽阔、高不见顶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半透明、仿佛凝固的灰色雾气构成,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模糊的人脸在无声地哀嚎、挣扎,却又无法突破壁障。正是这些“墙壁”中透出的磷火,提供了微弱的光源。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气、死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呼吸间,仿佛有冰渣子灌入肺腑。更诡异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呓语的嗡嗡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侵蚀性**,无孔不入地往脑海里钻,试图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悔恨与绝望。
“引魂长廊……” 石蛮打了个寒颤,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这里比他预想的还要邪门百倍!光是站在这,他就感觉血液流速都在变慢,一股莫名的疲惫和消沉感涌上心头。背上的幽竹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颤抖,眉心那点微弱的“心灯”火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阴风吹熄。
“不能停!必须往前走!” 石蛮狠狠一咬舌尖,剧痛驱散了些许阴寒,他强打起精神,辨认了一下方向——磷火延伸的尽头,是唯一的路径。
他迈开脚步,踏上了长廊。脚步落地的声音异常沉闷,仿佛踩在浸透鲜血的腐土上。每走一步,两侧雾气墙壁中那些扭曲的人脸就似乎更加清晰、更加痛苦,无声的哀嚎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更有甚者,一些模糊的影子试图从雾墙中伸出手臂,抓向路过的石蛮,但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回。
“滚开!” 石蛮低吼,身上残存的蛮族血气与战意自发升腾,形成一层薄薄的血色光晕,勉强抵御着阴寒之气的侵蚀和怨念的冲击。但这光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他的伤势太重了,新生血气本就混乱不稳,还要分心护持幽竹。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磷火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些,但道路中央,赫然出现了三岔路口!三条通道一模一样,都被磷火照亮,深处都隐没在黑暗中,散发出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
“操!” 石蛮忍不住骂了一句。最怕的就是这种选择。他停下脚步,试图感知。但三条路传来的气息几乎毫无差别,都是死寂、阴寒、充满怨念。
“往左……” 背上,幽竹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气若游丝。
“丫头?你醒了?” 石蛮心中一紧。
“不……是……灯……在动……” 幽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石蛮低头,看到她紧握在手中的《镇墟秘录》书页在无风自动,缓缓翻到了某一页,页面上一个模糊的、类似罗盘的图案微微发着光,光晕的指向,正是左边通道!
是《镇墟秘录》在指引?石蛮来不及细想,幽竹再次昏了过去。他不再犹豫,迈步踏入左边通道。
通道内的景象与之前大同小异,但阴寒之气似乎更重,雾气墙壁中的人脸也更加狰狞。走了没多远,前方磷火突然一阵摇曳,雾气墙壁剧烈翻涌,竟然从中缓缓走出了三道凝实的身影!
并非之前的残魂,而是三个衣着各异、眼神空洞、但身上散发着浓烈死气和强大威压的“人”!一个手持断裂长枪的铠甲武士,一个穿着破碎法袍的干瘦老者,还有一个身形佝偻、指甲尖利的老妪。他们拦在路中央,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石蛮,尤其是他背上气息微弱的幽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渴望!
“生魂……鲜活的血肉……还有……那微弱的心灯……” 干瘦老者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交出那个女娃……可让你过去……” 铠甲武士瓮声瓮气,断裂的长枪指向石蛮。
“她的魂……很香……” 老妪桀桀怪笑,指甲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石蛮心沉到谷底。这三个家伙的气息,每一个都不弱于筑基后期,甚至那老者隐隐有金丹威压!而且他们显然是拥有灵智的厉魂,比外面那些浑浑噩噩的残魂难对付得多!
“滚!” 石蛮独眼凶光爆射,放下幽竹,将她护在身后,仅存的左拳紧握,暗红色的血气再次升腾,虽然稀薄,却带着一股惨烈的战意。“想动她,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冥顽不灵……杀!” 干瘦老者阴笑一声,枯爪一挥,数道阴风凝聚的黑色锁链悄无声息地缠向石蛮双脚!铠甲武士则大吼一声,挺起断枪,带着惨烈的战场杀伐之气,直刺石蛮心口!老妪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绕向石蛮身后,目标直指昏迷的幽竹!
配合默契,狠辣刁钻!
石蛮怒吼,不闪不避,左拳携带着崩山之势,悍然轰向刺来的断枪!同时左脚猛踏地面,蛮力爆发,生生震碎缠来的阴风锁链!但对于身后袭来的老妪,他回防已来不及!
“铛!”
拳枪相交,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石蛮踉跄后退,拳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铠甲武士也倒退两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石蛮重伤之下还有如此力量。而老妪的黑烟利爪,已抓到了幽竹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幽竹怀中的《镇墟秘录》再次爆发出微光!书页无风自动,翻到记载着某种镇魂法咒的一页,一个个金色的古篆字符自主浮现,化作一道薄薄的金色光幕,挡在了幽竹身前!
“嗤——!”
老妪的利爪抓在光幕上,如同滚油泼雪,冒出阵阵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叫,仓皇后退!光幕也剧烈闪烁,几乎溃散。
“法器护主?” 干瘦老者眼中贪婪更盛,“好东西!杀了他们,都是我们的!”
攻势再起!三个厉魂不再留手,各种阴毒法术、鬼爪、魂啸铺天盖地袭来!石蛮怒吼连连,左拳挥舞得密不透风,凭借蛮族悍勇和新生血气对魂体的克制,勉力支撑,但身上不断添上新伤,阴寒死气侵入体内,让他动作越来越迟缓,血气光晕也越发暗淡。幽竹身边的金色光幕也在剧烈闪烁,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石蛮心中焦急,目光扫过四周。突然,他注意到,在激烈战斗中,三人(魂)有意无意地,似乎都在避开右侧某一段雾气墙壁!那里,磷火格外暗淡,雾气也显得比其他地方更加凝实、漆黑,散发出一种连厉魂都忌惮的阴冷气息!
赌一把!
石蛮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猛地一拳逼退铠甲武士,硬抗了老者一道阴风掌,口喷鲜血,借力扑向幽竹,一把将她抱起,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段诡异的雾气墙壁!
“你找死!” 三个厉魂又惊又怒,想要阻拦,却似乎对那段墙壁极为忌惮,动作慢了半拍。
“给老子——开!” 石蛮不管不顾,合身撞向那看似凝实的雾气墙壁!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雾气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竟然将他“吞”了进去!眼前一黑,熟悉的冰冷粘稠感再次传来,但这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眼前一亮,石蛮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狭小的、约莫丈许方圆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磷火,只有中央悬浮着一盏造型古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小石灯,照亮了四周。石灯的光芒温暖而圣洁,将外界的阴寒死气完全隔绝在外。更奇异的是,灯光照亮的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镇墟秘录》上类似的安宁、镇魂符文,散发出让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安全了?” 石蛮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警惕地打量四周。幽竹躺在他身边,呼吸依旧微弱,但眉心的“心灯”火星在石灯光芒的照耀下,似乎稳定了一丝。
“这里是……长廊中的‘避难所’?还是……陷阱?” 石蛮不敢放松。他检查了一下幽竹的伤势,又处理了一下自己新增的伤口,目光落在那盏石灯上。灯焰平稳,似乎能燃烧很久。
“暂时……安全了。”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这“引魂长廊”诡异莫测,这处安全所在能维持多久?外面的厉魂是否会闯进来?前方还有多远?一切都是未知。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体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怀中昏迷的幽竹,又看向那盏静静燃烧的石灯,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墨渊大哥牺牲自己换来的生机,石蛮拼死守护的坚持,幽竹燃烧寿元施展的禁术……一切的努力,才让他们走到了这里。但这长廊的尽头,真的就是生路吗?那个把玩晶石的影子,又在谋划着什么?
寂静的“避难所”中,只有石灯静静燃烧,以及两人微弱的呼吸声。而长廊之外,那三个厉魂的嘶吼与徘徊声,隐隐传来,提醒着他们,危险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