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沉剑渊的船是苏家特制的平底快舟，舱室宽敞，铺了厚厚的软褥。林悠然被萧景澜抱在怀中，裹着厚厚的斗篷，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青芷和苏淮安随行照料，莫老和秦风则带着护卫船一前一后护送。
船驶出竹海洞天时，晨雾正浓。但这次的雾不是寻常水汽，而是带着淡淡的灰色，吸入肺中隐隐发凉。湖面上漂浮着死鱼的尸体，鱼眼翻白，鳞片发黑，散发出腐臭的气味。更远处，几艘倾覆的渔船半沉在水中，船身上爬满黑色的苔藓状物体。
“源暗之力在污染水域。”苏淮安面色凝重，“这才几天，太湖就变成这样。若归墟之眼完全打开，整个江南恐怕都会化作死地。”
萧景澜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林悠然的呼吸微弱但平稳，心跳虽然缓慢却有力，就像寒冬里埋在雪下的种子，看似沉寂，实则蕴藏着顽强的生机。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扫过她额心黯淡的圣莲印记，扫过她紧闭的眼睑，扫过她毫无血色的唇。这张脸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有时是京城初见时的清冷倔强，有时是大婚那夜的泪眼朦胧，有时是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每一次，都让他心痛如绞。
“王爷，前面有情况。”秦风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萧景澜将林悠然轻轻交给青芷，起身来到船头。只见前方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尸体！看衣着都是普通渔民，但死状极其诡异——全身干瘪如枯木，皮肤布满黑色纹路，眼睛睁得极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在尸体中间，一艘黑色的小舟正缓缓漂来。舟上无人，只有一个木偶坐在船头，木偶身穿红衣，脸上画着诡异的笑脸，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小心！”莫老厉声提醒。
话音未落，木偶忽然“咔哒”一声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睛“看”向萧景澜所在的船。接着，它手中的木盒自动打开，里面飞出数十只黑色的飞虫！那些飞虫振翅发出刺耳的嗡鸣，直扑船队！
“是食尸蛊！”苏淮安惊呼，“快闭气！蛊虫能钻入七窍噬人脑髓！”
萧景澜拔剑，墨狼剑出鞘的瞬间，金色剑气横扫！飞虫被剑气绞碎大半，但仍有几只突破了防御，扑向船舱。青芷吓得尖叫，苏淮安急忙洒出一把药粉，药粉触及蛊虫，蛊虫立刻化作黑烟消散。
木偶见蛊虫被灭，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然后“轰”的一声炸开！爆炸的冲击波掀起巨浪，船身剧烈摇晃。爆炸的烟雾中，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靖王殿下，教主在前方恭候大驾。沉剑渊已备好盛宴，请务必……准时赴约。”
声音消散后，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和木偶残骸都迅速沉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艘黑色小舟还在原地打转，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下马威。”萧景澜收剑入鞘，眼神冰冷，“继续前进。”
船队在诡异的寂静中继续航行。
越靠近沉剑渊，湖水的颜色就越深，从碧绿变成墨绿，最后变成近乎黑色的深蓝。水面上开始出现漩涡，虽然不大，但旋转的方向杂乱无章，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空气也越来越冷，明明是夏末秋初，却冷得呵气成霜。
“沉剑渊是太湖地脉的一个节点。”苏淮安低声道，“古籍记载，上古时期有仙人在此斩妖，佩剑坠落渊底，剑气千年不散，形成了特殊的‘剑煞’环境。寻常生物无法在此生存，但某些邪物……反而如鱼得水。”
萧景澜看向前方。沉剑渊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那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水面上，如同大地的一道伤疤。裂缝上空，黑色的空间裂缝比之前更大了一圈，边缘不断吞吐着黑气。裂缝下方，那座九层黑色祭坛依旧矗立，但此刻祭坛周围点燃了数百盏幽绿的灯笼，将整个区域照得鬼气森森。
祭坛最高处，教主的身影清晰可见。他负手而立，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来了。”教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艘船上，“靖王殿下果然守约。那么，请上祭坛一叙。”
萧景澜没有立刻回应。他环视四周，沉剑渊的水域里至少潜伏着三十艘快船，崖壁上的洞窟中也隐约可见人影晃动。而祭坛周围的浮台上，整齐排列着上百个铁笼——每个铁笼里都关押着百姓，粗略估算至少千人。
“这就是你说的‘盛宴’？”萧景澜的声音冷如寒冰。
“当然。”教主微笑，“开启归墟之眼需要祭品，这些人都是本座精心挑选的。他们的恐惧、绝望、痛苦，都将成为献予源暗之主的最好礼物。”
他顿了顿，看向萧景澜怀中的林悠然：“当然，最珍贵的祭品，是圣莲宿主和她腹中的孩子。他们的血脉，将是打开最后一道封印的钥匙。”
萧景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现在需要的是机会——一个能救出所有人、同时摧毁这场祭祀的机会。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这些人？”他问。
教主似乎很满意他的问题：“很简单。你和圣莲宿主登上祭坛，完成最后的仪式。待归墟之眼开启，这些凡人自然无用了，本座会放他们离开。”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需要信。”教主摊手，“因为你没有选择。要么照做，要么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们面前。本座数到十，每数一声，杀十人。”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一。”
崖壁上，十个黑衣人举起弓弩，对准了十个铁笼。
萧景澜的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对方人数占优，地形有利，还有人质在手，毫无胜算。
答应？那等于将林悠然和孩子的性命亲手奉上，而且以邪教的作风，就算完成了仪式也不可能真的放人。
拖延时间？教主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犹豫时，怀中的林悠然忽然动了动。她依旧闭着眼，但嘴唇轻轻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去……”
萧景澜低头：“悠然？你说什么？”
“……去祭坛……”林悠然的声音细若蚊蚋，但很清晰，“……我有办法……”
萧景澜心中一紧。他想问什么办法，但林悠然又陷入了昏迷。只是这一次，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在发生某种变化——不是恢复，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波动。
“二。”教主数到第二声。
又有十个黑衣人举起了弓弩。
“我答应你。”萧景澜朗声道，“但你要先放一半人质。”
教主笑了：“靖王殿下，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本座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登上祭坛，本座就放一百人。每完成一个步骤，再放一百人。如何？”
这显然是个陷阱，但萧景澜没有其他选择。他看向莫老和秦风，用眼神示意他们见机行事，然后抱起林悠然，纵身跃下船，踏水而行，几个起落就落在了祭坛前的浮台上。
教主眼中闪过赞许：“好功夫。那么，请上第一层。”
黑色祭坛共九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符文和祭器。第一层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案，星芒的六个角各插着一面黑色小旗。萧景澜抱着林悠然刚踏上这一层，六面小旗就无风自动，旗面上的竖眼图案同时亮起幽绿的光芒。
一股强大的束缚之力降临，萧景澜只觉得浑身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他咬紧牙关，强行运功抵抗，但怀中的林悠然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常的黑色，而是左眼淡金，右眼银白，瞳孔深处还有一点翠绿——正与萧景澜梦中见到的婴儿眼睛一模一样！
“放我下来。”林悠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
萧景澜依言将她放下。林悠然双脚落地时，脚下忽然荡开一圈淡淡的金青色涟漪。涟漪所过之处，六面黑色小旗齐齐震颤，幽绿光芒黯淡了大半。
教主在第九层上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圣莲血脉竟然在这种状态下觉醒了更深层次？有趣……真是有趣。”
林悠然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头看向祭坛高处。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关押人质的铁笼，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最后落在教主身上。
“你要的，无非是开启归墟之眼。”她缓缓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可以帮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景澜更是心中巨震，几乎以为林悠然被控制了心智。但他看到她眼中清明冷静的光芒，又觉得不像。
“悠然，你……”
林悠然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他能懂的情绪：“景澜，信我。”
萧景澜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
“哈哈哈！”教主大笑，“圣莲宿主果然识时务！那么，请上第二层。”
林悠然迈步踏上第二层台阶。这一次，台阶两侧自动升起两排白骨烛台，烛火是诡异的蓝色，燃烧时散发出甜腻的香气。那是“迷魂香”，能惑人心智，让人产生幻觉。
但林悠然只是额心的圣莲印记微微一亮，淡金色的光晕就将香气隔绝在外。她继续向上，步履虽慢却稳。
第三层，地面上涌出黑色的污泥，污泥中伸出无数腐烂的手臂，想要将她拖入地下。林悠然手中的水行令自动亮起，碧蓝光芒化作净水，将污泥尽数净化。
第四层，空中浮现出无数狰狞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啸。林悠然不闪不避，青竹簪从发间飞出，在她头顶化作一朵青莲虚影，莲瓣轻旋，鬼脸如泡沫般破碎。
她就这么一层层向上走，每过一层，祭坛上的邪术禁制就被破去一道。而每破去一道，教主眼中的赞许就多一分。
“不愧是这一代最完美的宿主。”当林悠然踏上第八层时，教主终于开口，“你的血脉纯度，甚至超过了三百年前那位献祭的圣女。若你早生三百年，或许真能封印归墟之眼。可惜，现在太晚了。”
第八层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圆形法阵。法阵由七个同心圆组成，每个圆上都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圆心处有七个凹槽——正是放置青竹令的地方。
此刻，其中三个凹槽已经放着竹令：一枚深紫色但布满裂纹的雷行令，一枚赤红色的火行令，一枚土黄色的土行令。另外三个凹槽空着，而第七个凹槽——最中心那个——则散发着淡淡的金青色光芒，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是‘七星归位阵’。”教主从第九层走下来，站在林悠然面前，“七枚青竹令各归其位，以圣莲血脉为引，便可打开归墟之眼的最后封印。现在，请把你手中的两枚竹令放入凹槽。”
林悠然看向手中的青竹簪和水行令。两枚竹令此刻都很黯淡，尤其是青竹簪，几乎与普通玉簪无异。
“放进去，它们会怎样？”她问。
“会献祭。”教主坦然道，“七枚竹令齐聚，将激发建木本源之力，这股力量会撕裂封印，但同时也会耗尽竹令的所有灵性。简单说，它们会变成凡物。”
林悠然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看向教主：“我可以放，但你要先放三百人。”
教主挑眉：“刚才不是说好每完成一步放一百人吗？你现在只走到第八层，按理只能放一百人。”
“那就再加一个条件。”林悠然看向萧景澜，“让他离开。”
“不行！”萧景澜断然拒绝。
林悠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教主：“我的血脉足以完成仪式，他在不在无关紧要。放他走，我就配合你。否则……”她握住青竹簪，作势要毁，“我就先毁了这两枚竹令，大家鱼死网破。”
教主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盯着林悠然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本座答应你。来人，放三百人，送靖王离开。”
三百个铁笼被打开，关押的百姓哭喊着逃向水面，被莫老和秦风接应上船。萧景澜却被黑衣人围住，刀剑相逼。
“王爷，请吧。”教主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景澜看向林悠然。她背对着他，站在法阵前，单薄的身影在幽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他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用自己换他和三百人的性命。这傻女人，总以为自己能承担一切。
“我不走。”他说。
林悠然肩头微颤，却没有回头。
“靖王殿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主声音转冷。
萧景澜笑了，笑容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教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手中的三枚竹令，有两枚是被污染的，一枚是残破的。而完整的竹令之间会有共鸣，若强行用不完整的竹令布阵，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
教主眼神一凝：“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萧景澜缓缓拔出墨狼剑，“真正的仪式，现在才开始。”
话音未落，他剑尖朝地，重重一刺！剑身插入祭坛石板的瞬间，整个沉剑渊剧烈震动起来！渊底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存在被惊醒了。
与此同时，林悠然手中的青竹簪和水行令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黯淡，而是璀璨夺目，青竹簪重新化作青竹杖，水行令的碧蓝光华如潮水般涌出！
而更惊人的是，祭坛法阵上那三枚竹令——雷行令、火行令、土行令——竟然也开始震动，表面的黑色污染被一层层剥离，露出原本的紫、红、黄三色光芒！
“你……你们做了什么？！”教主终于色变。
萧景澜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林悠然。林悠然此刻也转过身来，眼中金、银、青三色流转，额心的圣莲印记如骄阳般炽烈。
“教主，你算计了这么久，可曾算到一点？”她轻声说，声音却如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青竹令……永远不会真正被污染。建木本源，至纯至净，你所谓的炼化，不过是暂时遮蔽了它的光芒。而圣莲血脉，就是唤醒它们的最好钥匙。”
她举起青竹杖，杖尖指向法阵中心。青、碧、紫、红、黄五色光芒从五枚竹令上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绚烂的光图。光图旋转着，缓缓降下，融入法阵之中。
法阵的七个凹槽，此刻已有五个被点亮。而第六个凹槽——对应风属性的位置——忽然自行亮起青白色的光芒！紧接着，沉剑渊深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青白剑气破水而出，在空中化作一枚青白色的竹令，稳稳落入凹槽！
第六枚青竹令，风行令，竟一直藏在沉剑渊底！
现在，只差最后一枚了。
教主看着这一幕，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好！好！六令归位，只差最后一枚！但你们知道第七枚在哪里吗？它早就毁在三百年前了！没有第七枚，你们照样打不开封印，而本座……本座还有最后的底牌！”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瓶中是一团蠕动的黑色物质。那物质仿佛有生命，不断变化着形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这是源暗之主的‘本源碎片’，是它三百年前赠予本座的礼物。”教主眼中满是狂热，“有它在，本座一样能强行开启归墟之眼！而现在，六令归位，圣莲宿主也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将玉瓶狠狠摔在法阵中心！
黑色物质如活物般蔓延开来，瞬间污染了整个法阵。六枚竹令的光芒开始扭曲、黯淡，祭坛剧烈摇晃，沉剑渊底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
归墟之眼的裂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而林悠然忽然捂住小腹，脸色惨白如纸——腹中的胎儿，正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烈胎动，仿佛在抗拒什么，又仿佛在……呼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