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阴谋的网
帝都的夜幕，总比别处降临得更晚一些。并非天光眷顾，而是这座雄城的灯火太过辉煌，驱散了部分黑暗，却也照亮了更多在阴影中滋生的蝇营狗苟。
城南，毗邻皇城的一处深宅大院，门楣高悬“张府”二字。这里是当朝吏部尚书，文官集团领袖之一张世贤的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几张或富态、或精瘦、或阴沉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檀香的清冽，却压不住那股由人心深处散发出的算计与焦躁。
主位上的张世贤，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仿佛时刻都在权衡利弊。他身着常服，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下首坐着几人。一位是户部侍郎李崇明，身材微胖，面团团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愤懑；另一位是掌管部分京城治安的巡防营副将孙彪，虽是武职，却早已被文官集团笼络，此刻穿着便装，眼神闪烁；还有两位，则是帝都内有名的豪商巨贾，王百万和沈金山，他们的家族产业涉及绸缎、粮食、酒楼等多个领域，近日却因黑风集团旗下玩家带来的新奇商品和经营模式，生意大受影响，脸上愁云惨淡。
“诸位，”张世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今日请诸位过府一叙，所为何事，想必大家心知肚明。”
李崇明率先忍不住，胖手一拍大腿，恨声道：“张公！那赵虎，还有他麾下那些无法无天的‘异人’，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您看看这帝都坊市，都被他们搅合成什么样子了！那些所谓的‘香水’、‘肥皂’、‘玻璃镜’，还有那什么‘异宝阁’里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价格低廉，品质……尚可，引得百姓趋之若鹜！我户部名下几家皇商经营的铺子，这个月的营收足足少了三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他这话带着夸张，却引起了王百万和沈金山的强烈共鸣。
王百万，一个脑满肠肥、手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中年人，哭丧着脸道：“尚书大人明鉴啊！小人祖传的绸缎庄，如今门可罗雀！那些异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棉布’、‘呢子’，价格只有丝绸的十分之一，虽不够华贵，却耐穿实用，现在连一些小吏家眷都穿那个了！这…这让我们这些老字号怎么活？”
沈金山相对沉稳些，但紧皱的眉头也显露出内心的焦虑：“不止如此。他们开的‘快活林’酒楼，菜品新奇，服务…怪异（他想到了玩家那些‘欢迎光临’、‘谢谢惠顾’的标准化用语和露八颗牙的笑容），价格还实惠，把我沈家‘状元楼’的生意抢了大半。更可气的是，他们还在城外大规模圈地，搞什么‘集中养殖’、‘温室大棚’，这…这完全是不按规矩出牌，扰乱市场！”
孙彪冷哼一声，补充道：“何止商业！下官听闻，那赵虎在北疆时，就私募大军，名曰‘黑风军团’，实则皆是那些杀不死的异人！如今他入京受封，虽未带大军前来，但谁知道他在京畿之地潜伏了多少异人？这些异人不受律法约束，不听号令，只认赵虎一人，此乃心腹大患！若其有异心，京城危矣！”
张世贤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所有人都抱怨完毕，他才缓缓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呷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水。
“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众人，“然，陛下如今对赵虎圣眷正隆，北疆之功，拍卖会之利，皆让陛下对其颇为倚重。仅凭商业倾轧与些许猜测，难以动摇其根本。”
李崇明急道：“难道就任由他坐大不成？此獠不除，我等寝食难安！”
张世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自然不能坐视。明刀明枪不可取，但…规矩之内，亦可做文章。”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更强的煽动力，“他赵虎不是标榜‘异人’有功于国，黑风集团依法纳税吗？那我们便在这‘法’与‘规’上，与他好好论一论！”
“李侍郎，你联络御史台几位相熟的言官，搜集（或者说罗织）黑风集团‘纵容异人与民争利，致使京城百业凋敝，无数百姓生计艰难’的证据。要突出其‘异人’特殊性对传统行业的毁灭性打击，引发朝野上下对‘异人’的恐慌与排斥。”
“孙将军，你暗中调查，搜集赵虎私募‘异人’军队，且这些‘异人’不受朝廷管辖、目无法纪的‘实证’。记住，不必是铁证，只要似是而非，能引人联想即可。”
“王老板，沈老板，你们联络其他受损的商行，联合起来，制造舆论，可暗中唆使一些失业的工匠、伙计去京兆尹衙门哭诉，将民怨引向黑风集团。”
他一条条指令发出，条理清晰，阴狠毒辣。
“毁堤之蚁，始于毫末。攻心之策，胜于刀兵。” 张世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此乃阳谋。即便不能一举扳倒他，也要让陛下对其心生嫌隙，让朝野看清其‘异类’本质，限制其势力扩张。更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大玄，终究是我等士大夫与良民百姓的大玄，而非那些来历不明的‘异人’和边镇武夫的天下！”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原本有些沮丧的几人重新燃起了斗志。
“妙啊！张公此计，攻守兼备，立于不败之地！”
“对！我们就用朝廷的规矩，来对付他这个不守规矩的！”
“下官（小人）这就去办！”
几人纷纷起身，脸上带着兴奋与狠厉，仿佛已经看到了赵虎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辩、圣眷衰落的场景。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在张府书房那雕花的窗棂之外，一片不起眼的阴影微微蠕动了一下，随即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几乎同一时间，镇北侯府书房——
赵虎正在翻阅着【小李飞刀不飞】整理送来的、关于帝都各方势力最新动向的简报名单。突然，他心念微动，感受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精神波动。
他抬起头，只见书房角落的阴影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模糊的、仿佛由雾气构成的身影缓缓凝聚。这身影没有具体面貌，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正是玩家中极少数的特殊职业者——【暗影斥候】，专职潜行与情报传递。
“主上。”模糊的身影发出低沉而直接的精神讯息，“目标张府，有异动。参会者包括……”他将张世贤书房内的密谋内容，包括各人神态、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以精神传递的方式汇报给了赵虎。
赵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直到【暗影斥候】汇报完毕，身影缓缓消散，他才放下手中的名单，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果然还是这些老套路。”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猛虎前行，从不理会鬣狗的吠叫。但当鬣狗试图挡路时，碾过去便是。”
他早就料到，自己在帝都的迅速崛起，必然会触动原有利益集团的蛋糕。文官集团的发难，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手段也……如此缺乏新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帝都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河，但这光河之下，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与算计？
“杨凌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赵虎心想。这位曾经的北疆监军，如今的兵部侍郎，在京城经营日久，消息灵通，于公于私，都会给他示警。
果然，没过多久，书房外传来亲卫玩家低沉的声音：“侯爷，杨府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言明需侯爷亲启。”
赵虎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上内容与【暗影斥候】汇报的大同小异，只是更加简洁，末尾杨凌还加了一句提醒：“文官势大，根深蒂固，此番乃阳谋，侯爷需谨慎应对，早做准备。”
将密信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赵虎眼神渐冷。
“阳谋？呵。”他轻轻嗤笑一声。“世间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而最可笑的阳谋，便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
他并不畏惧这种斗争。相反，他将其视为一次进一步立威、整合力量、看清敌友的机会。朝堂之上的风波，在他看来，与北疆的刀光剑影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罢了。
“也好。”赵虎转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正好借此机会，让这帝都的人再看看，我赵虎的‘规矩’，是什么。”
他心中已有定计。张世贤想用“规矩”和“舆论”来限制他，那他就用更大的“功劳”、更硬的“实力”、以及更深的“布局”，来将这所谓的阳谋，连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一并碾碎！
夜色更深，张府书房的密谋仿佛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涟漪正悄然扩散。而镇北侯府的书房内，一场风暴已在平静的表象下开始酝酿。帝都的权贵们尚未意识到，他们试图编织的罗网，或许最终缠绕的，将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