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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灼败逃三日后。

牛角坳的校场上,血腥味已被山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缴获的铁甲兵器堆积如山,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三百多匹脱去了沉重甲胄的战马,正低头啃食着新鲜的草料,不时打个响鼻。

士气如虹。

林冲立于一块巨石搭成的高台上,身后是鲁智深与武松。他没有半分废话,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被战火熏黑的脸庞。

他的手指指向北方连绵的群峰。

“此地虽险,终非久居之所。”

“我已探明,向北百里,便是二龙山。那里的旧寨,尚存石墙三层、箭楼两座、粮仓一口,更有天然断崖为屏障。若能夺下此地,可立十年根基!”

一句话,让台下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汉子们,再次热血沸腾。

“夺了二龙山!”

“哥哥说打哪,咱就打哪!”

众人振奋,唯独曹正快步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色。

“哥哥,万万不可轻动!”

他走到台前,急切地拱手:“我听闻,那二龙山如今被一个叫牛冉的恶贼占了!此人原是青州地面上的屠夫,心性残虐,杀人不眨眼,手下也聚了数百亡命之徒,恐怕……恐怕不肯轻易相让!”

林冲听完,脸上不见波澜,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不讲义气的‘寨主’,不过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罢了。”

次日清晨,一名唤作李进的机灵小校,怀揣着林冲的亲笔书信,单人匹马,向二龙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信中言辞恳切,提出“共抗官府、均分粮草、互不侵扰”的盟约,更附上了一份缴自呼延灼部的兵甲清单,以展示断梁军的实力和诚意。

然而,三天之后,李进回来了。

他几乎是滚下马背的,身上的衣袍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怒不可遏。

“哥哥!”

李进冲进议事厅,单膝跪地,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那牛冉……那厮根本不是人!”

他咬着牙,将山上的见闻一五一十道来。

“他一见信,便当着所有头领的面,将信丢进火盆里烧了!他还骂……骂您是‘官府撵出来的败军之将’,也敢与他议和!”

“他还说……”李进气得浑身发抖,“他还说,二龙山是他一刀一枪抢下来的,有本事,就叫咱们也来抢!”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冲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抽出那把斩了燕顺的钢刀。

噌——

刀锋在石壁上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白痕,火星四溅。

“既然他要打。”

林冲收刀回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就打得他连跪都来不及。”

当夜,月色如水。

林冲亲率三十名最精锐的夜不收,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二龙山东麓的哨卡外十里处。

他叫来武松。

“武松兄弟,你带五个人,换上难民的衣服,混进山脚下的村子,给我问清楚三件事。”

“一,牛冉的兵,抢不抢百姓。”

“二,山寨的粮,从何而来。”

“三,百姓对他,是敬是怕。”

武松没有多问,重重点头,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个时辰后,武松返回,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但他的神态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哥哥,都问清了。”

他沉着嗓子,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说出。

牛冉纵兵劫掠,早已是家常便饭。他给周边的村子立下规矩,每十天必须上缴三车“供奉米”,若是少了一粒,便派人屠户灭门。

山脚下那个最大的村落,上个月就因为交不起米,被杀了十七口人。

更有甚者,牛冉还时常派人下山掳掠年轻妇孺,带上山充作苦役,稍有不从便被活活打死,尸骨就埋在后山的一处乱石坑里。

武松讲完,从怀里摸出一块沾着泥土的碎布,上面绣着一朵未完工的兰花。

“这是我在一个老丈家里看到的,他女儿上个月被掳走了。”

林冲接过那块碎布,手指的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块碎布小心叠好,放入怀中。

“这样的贼窝,不破不足以安民心。”

第六日,黎明。

断梁军主力抵达二龙山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冲并未下令强攻。

他反而在通往山寨的必经谷口,立起了一面三丈高的大幡。

白布黑字,写着八个大字。

“开仓济民,替天行道!”

紧接着,曹正指挥着民夫,在谷口架起了十几口大锅,将从官军那里缴获来的粮食,一袋袋地倒进去,熬起了香喷喷的肉粥。

炊烟袅袅,混着浓郁的肉香,顺着山风飘出数里之远。

起初,周边的饥民只是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但当第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少年,颤颤巍巍地从断梁军士兵手中接过一碗热粥,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之后,所有人都疯狂了。

不过短短半日,谷口便聚集了上千名面黄肌瘦的百姓。

山上的牛冉得到消息,勃然大怒,立刻派下一队喽啰前来驱赶。

“滚!都给老子滚!”

为首的喽啰挥舞着鞭子,凶神恶煞。

但这一次,饥饿战胜了恐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指着那喽啰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吃着我们的肉,喝着我们的血,如今有人给我们一口活命粥,你们还要断我们的活路吗!”

“打死这帮畜生!”

“跟他们拼了!”

百姓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却用身体组成人墙,将那队喽啰死死围在中间,痛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混乱之中,一名站在喽啰队伍后面的小头目,始终按着腰间的刀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些群情激奋的百姓,又抬头望了望谷口那面迎风招展的“替天行道”大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转身回山。

深夜,林冲的营帐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汉子被哨兵带了进来,他一见到林冲,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将军!求将军为我们这些苦命人做主啊!”

林冲示意哨兵退下,亲自将他扶起。

“壮士请起,有话慢慢说。”

那汉子名叫周勇,原是山中的猎户,只因打猎时误入了牛冉的地盘,便被强行裹挟上了山。

“将军有所不知,”周勇擦了把眼泪,声音都在颤抖,“那牛冉就是个魔鬼!我……我亲眼见过他因为一个新掳上山的姑娘不从,就用烧红的铁钳,活活……活活剥了她的皮取乐!”

“山上的三百喽啰,十成里有九成,都是像我一样被逼上山的穷苦汉子!我们不敢跑,跑了,家人就要遭殃啊!”

林冲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然后倒了一碗热水递过去。

“你若愿意助我除去此害,我不但保你和你家人的性命,更许你带着那些愿意悔改的兄弟,从此堂堂正正做人,有田种,有饭吃。”

周勇捧着那碗热水,泪如雨下,他猛地将碗放在地上,对着林冲重重叩首,额头磕出了鲜血。

“只要能砸了这魔窟!我周勇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将军的!”

林冲将他扶起,走到帐外。

他望向那座在夜色中如巨兽般蛰伏的黑色山寨,山顶上,隐约可见巡逻的火光。

他轻声开口,仿佛在对那座山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明日,我要让整个二龙山听见——真正的义气,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