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的夜色,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街巷间的灯火显得朦胧而清冷。相国寺菜园子旁那间简陋的禅房里,鲁智深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坛喝了一半的村醪,一双浓眉紧紧锁着。
白日里,锦儿那丫头偷偷跑来,只说了一句“家中顽鼠闹得凶”,便匆匆离去。鲁智深虽是粗人,却并非毫无心机,立刻明白这是贞娘弟妹传来的暗号——林家出事了,而且是与高衙内那伙“硕鼠”有关。
“直娘贼!高俅老贼,高槛小儿!欺人太甚!”鲁智深低声骂了一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林冲被发配沧州,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听闻高衙内还敢去骚扰贞娘,更是怒从心头起。若非顾及林冲临走前的嘱托,怕给贞娘惹来更大麻烦,他早就提着禅杖打上太尉府去了。
“不行,洒家得去林家附近看看!”鲁智深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他换了身深色的粗布直裰,也懒得戴那串碍事的念珠,将一条水火棍藏在宽大的袖袍里,如同一个寻常的莽撞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林府所在的街巷,比往常更加寂静。鲁智深隐在街角一株老槐树的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扫过林府紧闭的大门和寂静的围墙。一切看似平静,但他能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压抑。高衙内的人肯定来过,而且不会善罢甘休。
他绕着林府外围转了一圈,选择了一处围墙相对低矮、靠近后院的位置。观察片刻,确认左右无人,他深吸一口气,庞大的身躯竟异常轻盈地一跃,单手在墙头一按,便如同狸猫般翻了过去,落地无声。
后院是厨房和杂役房所在,此时一片漆黑,只有贞娘所住的内院小楼,还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鲁智深屏息凝神,借着花木假山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小楼靠近。他并非要贸然现身,只是想确认贞娘是否安全,并暗中守护。
就在他接近小楼窗下,准备寻个隐蔽处藏身时,忽然,他耳根一动,听到楼内传来极轻微的、并非贞娘或锦儿的脚步声!那脚步沉稳有力,落地极轻,分明是身负武功之人!
有贼人潜入?!
鲁智深心中一惊,继而勃然大怒!高衙内这厮,竟敢派人在夜里摸上门来?! 他眼中凶光一闪,水火棍已滑入手中,便要暴起发难,冲进去将这些腌臜泼皮打个稀烂!
然而,就在他气血上涌,即将行动的前一刹那,楼内却传来了贞娘压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
“夫……夫君?!真……真的是你?!”
夫君?!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鲁智深耳边炸响!他浑身剧震,几乎要失声惊呼!怎么可能?林冲兄弟不是被发配到沧州了吗?那里是高俅的地盘,管营是其门生,陆谦那狗贼也跟了去,分明是十死无生的杀局!他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鲁智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行压下冲进去的冲动,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运起内力,凝神细听。
只听屋内一个低沉、熟悉,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沙哑与冷冽的男声响起,虽然压得极低,但鲁智深绝不会听错——正是林冲!
“贞娘,是我。我回来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的沉静力量。
“呜……”屋内传来贞娘极力压抑的、喜极而泣的呜咽声。
鲁智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惑交织在一起,让他这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兄弟没死!他竟然从沧州那个龙潭虎穴里杀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得是否会惊动旁人,猛地从藏身处跃出,如同一座铁塔般落在小楼的廊下,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对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低吼道:
“兄弟!可是林冲兄弟回来了?!快开门!是俺,鲁智深!”
屋内瞬间一静。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林冲那张熟悉却又似乎有些不同的脸庞出现在门后,眼神锐利如电,待看清是鲁智深,那锐利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激动和暖意。
“师兄?!”林冲低呼一声,立刻将房门大开。
鲁智深一个箭步跨入屋内,反手将门关上。只见林冲风尘仆仆,面容清瘦了些,但身姿更加挺拔,眼神深邃,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和历经杀戮后的冷峻。贞娘站在他身后,脸上泪痕未干,却是满脸的欣喜与踏实。
“兄弟!真是你!你……你怎么回来的?沧州那边……”鲁智深一把抓住林冲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双大手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林冲看着鲁智深那毫不作伪的狂喜和关切,心中暖流涌动,用力回握住鲁智深的手,沉声道:“师兄,此事说来话长。沧州之局,已被我破了。陆谦、富安、差拨,都已伏诛。”
他语气平淡,但话中内容却如同惊涛骇浪,震得鲁智深目瞪口呆!
“什么?!你……你把他们都……”鲁智深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深知那三人同行,又有管营配合,林冲孤身一人,是如何反杀成功的?这简直不可思议!
“嗯。”林冲点点头,眼神冰冷,“他们想在风雪夜用火烧死我,被我提前察觉,将计就计,反送他们上了西天。”
鲁智深愣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杀得好!杀得好啊兄弟!这等卖友求荣、构陷忠良的狗贼,早就该千刀万剐!痛快!真是痛快!”他用力摇晃着林冲的肩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兄弟二人劫后重逢,在这深夜的小楼内,情绪激荡。贞娘在一旁看着,又是心酸又是欣慰,连忙给鲁智深倒了碗水。
鲁智深一口气喝干,抹了把嘴,眼神灼灼地看着林冲:“兄弟,你此番潜回东京,定然不是只为了看望弟妹吧?可是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
林冲眼中寒光一闪,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不错。高俅、高槛,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跑不了。此番回来,便是要了结所有恩怨!师兄,我需要你助我。”
鲁智深毫不犹豫,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你说,怎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