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夜，深沉得化不开。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虫鸣不知何时稀疏了许多，只剩下风吹过不同密度树冠时发出的、忽高忽低的呜咽声，更添几分诡秘。
程微意小组四人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或潮湿的树干，在新找到的制高点上，几乎停止了呼吸。下方原本预定的“交易空地”依旧死寂，但那种寂静 now 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张力。对方显然并非毫无防备的羔羊，而是同样狡猾甚至可能更具经验的猎手。
“‘青鸾’，现在怎么办？”张猛的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传来，压得极低，带着紧绷的战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被动等待不是他的风格。
程微意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透过夜视仪，死死锁定着之前“猎犬”王磊发现反光的方向——那片溪流附近的区域。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眼前的环境信息、之前的情报、对方的反常举动以及所有学过的反侦察案例进行快速比对分析。
情报有误？还是对方临时变更计划？或者是……这本身就是一次针对侦察力量的试探或陷阱？
“猎犬，能否确认溪流方向可疑目标的具体数量和分布？”程微意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一个初次面临这种复杂情况的新手。
“无法确认。”王磊的回答很快传来，带着挫败感，“反光只出现一瞬，对方非常谨慎，之后再无动静。植被太密，热信号也被地形和溪流干扰。”
“云雀，监测电磁信号有无异常？”
“背景杂波正常，未发现可疑集中信号源。”李莉的回答同样简洁。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程微意知道，对方一定就在附近的某个黑暗角落里，同样在观察，在等待，如同潜伏的毒蛇。
不能僵持下去。他们是侦察小组，任务是获取信息，而不是与敌人比拼耐心直到天亮。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听着，”程微意深吸一口气，下达指令，“对方在反向侦察，说明他们同样不确定我们的存在和位置。这是我们的优势。”
“猎犬，你向两点钟方向，制造轻微响动，模仿小型动物活动，试探反应。注意隐蔽，一击即退，绝不纠缠。”
“山猫，掩护猎犬侧翼，如果对方被引诱出手，记录其火力点和人数，但严禁主动交火！”
“云雀，全程监听电磁波及声讯变化，尤其是猎犬行动后。”
“明白！”三人立刻领命。
王磊如同真正的丛林猎手，悄无声息地向指定方向滑去。几分钟后，那个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獐子蹭过灌木的窸窣声，随即又归于平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突然！
“砰！”一声清脆的、经过消音器处理但依旧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的枪声从溪流方向响起！子弹击打在王磊制造声响区域附近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
“溪流方向！单发点射！一人！十点钟岩石后！”张猛的低吼声同时传来，他如同蛰伏的猛虎，瞬间锁定了开枪者的粗略位置。
“电磁波无变化！仍是单兵通讯级别！”李莉快速汇报。
程微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思维却异常清晰。成功了！对方上钩了！而且暴露了一个火力点！但为什么是单发点射？而不是火力覆盖或者小组协同射击？是谨慎？还是……人手不足？或者另有企图？
“猎犬？”程微意急切询问。
“安全！未暴露！”王磊的声音传来，略带喘息，但很稳定。
“干得好。”程微意稍稍松了口气，立刻下令，“全体保持静默，向一点钟方向缓坡转移！对方可能已经判断出那是试探，会警惕我们从原方位发动攻击。”
小组再次如同鬼魅般移动，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位置。
果然，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三十秒，原先潜伏的位置附近，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衣物摩擦声——对方也在移动，并且试图包抄他们可能存在的观察点！
好险！程微意背后再次渗出冷汗。对方的反应速度和战术素养，远超一般的“模拟毒贩”！
这场在黑暗密林中的无声博弈，凶险而刺激。双方都在试探，都在猜测对方的意图和布局。
新的隐蔽点，视野更为开阔，能隐约看到溪流的一小段以及对面的大致地貌。
程微意凝神观察，将刚才获取的碎片信息在脑中拼图：对方至少有一名射手，位置大致确定；反应迅速，战术动作老练；但攻击谨慎，似乎不愿过多暴露火力；电磁静默，说明通讯纪律极好……
这不像是一伙普通的亡命之徒，反而更像……经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人员。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上她的心头：这场“侦察任务”，会不会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考核？所谓的“武装毒贩”，其实是教官或者其他部队扮演的？目的是检验他们在真实压力下的应变能力？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更加警惕。如果真是考核，那么难度和真实度必然超乎想象，对方绝不会手下留情。一旦被“击毙”或者任务失败，结果很可能就是被淘汰！
她将她的猜测简短的通过加密频道汇报给了指挥部，但没有得到明确回复，只有一句：“按你的判断继续行动。”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让程微意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场考核，做到极致！
“对方可能是精锐扮演，考核性质大于实战。”程微意将判断告知组员，“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把他们当成真正的敌人！”
组员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都发生了变化。紧张感依旧，但多了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锐气。
“猎犬，尝试从下游浅滩迂回，绕到溪流对岸，从侧后方观察他们可能的据点。”
“山猫，你负责火力压制和支援，如果猎犬暴露，必要时进行威慑性射击，吸引注意力。”
“云雀，重点尝试捕捉他们可能存在的、极短促的通讯信号，分析其装备型号和通讯模式。”
程微意下达了一连串更为主动和大胆的指令。
小组再次行动起来。王磊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下缓坡，向溪流下游摸去。张猛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武器，调整了呼吸，如同一块等待猎物的岩石。李莉则将监听设备灵敏度调到最高，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空气中的电波。
程微意则如同棋盘前的棋手，综合着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不断修正着脑中的战场构图和对方可能的兵力部署。
时间继续流逝。迂回需要时间。
突然，李莉猛地抬起头，急促低声道：“捕捉到一次极短促加密信号！非常规频段！模式……类似‘蜂群’系统终端标识符！”
“蜂群”系统？！程微意心中巨震！那是总部刚刚列装不久的高级战术干扰和通讯系统，怎么会出现在一伙“模拟毒贩”手里？
除非……扮演他们的，是……
就在这时！
“砰！砰！”溪流对岸突然响起两声枪响！紧接着是张猛毫不犹豫的、一阵短促而精准的点射还击！枪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猎犬暴露！对方至少两人！交叉火力！”王磊急促的声音从耳机传来，伴随着急促的奔跑和喘息声，“我正在向预定撤离点撤退！”
“山猫掩护！云雀记录火力点！猎犬，按第三方案撤离！”程微意心脏揪紧，但声音依旧稳定，快速下令。
张猛的精准射击暂时压制了对岸的火力，为王磊争取到了宝贵的撤退时间。激烈的交火声很快停歇，对方并没有追击，似乎目的只是驱离。
小组迅速向第二个备用集合点转移。
途中，程微意的大脑飞速运转。“蜂群”系统标识符、精湛的战术动作、老练的交叉火力配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性——扮演“毒贩”的，很可能是总部直属的特种部队，甚至是……那个人的直属部下！
他……也在这场考核的背后注视着吗？
这个想法让她的血液仿佛微微沸腾起来，既有被重视的悸动，更有一种绝不能在他面前丢脸的倔强。
到达集合点，清点人数，王磊安全归队，只是手臂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
“对方绝对是高手！”王磊心有余悸，“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他们的配合太默契了！”
“他们用了‘蜂群’。”程微意沉声道，“这很可能是一场高阶考核。”
众人闻言，面色更加凝重，但也燃起了更强的斗志。
“那现在怎么办？硬啃肯定啃不动。”张猛皱眉。
程微意目光闪烁，看向之前交火的方向，又看了看地图，一个计划逐渐清晰。
“他们很强，但也有弱点。”她缓缓道，“他们过于自信，认为我们只是菜鸟，只会被动侦察或仓促逃窜。而且，他们接到的命令很可能也是‘模拟毒贩’，需要在一定区域‘交易’，不会轻易离开。”
“我们可以……利用这份自信和限制。”
她指向地图上另一个方向，那是一处地势更为陡峭、植被相对稀疏的断崖。
“我们主动暴露一部分行踪，向断崖方向移动，做出慌不择路、试图寻找制高点负隅顽抗的假象。”
“他们很可能会分兵追击，或者至少将注意力吸引过去。”
“而实际上，云雀和猎犬，你们携带远程侦听和记录设备，秘密潜回之前溪流区域附近！他们主力被引开，老巢必然空虚，正是获取情报的最佳时机！”
“我和山猫负责引诱任务，在断崖区域利用地形与他们周旋！”
这是一个冒险的计划，兵分两路，风险极大。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获取主动的唯一方法。
组员们沉默了几秒，迅速权衡。
“同意！”
“干吧！”
“没问题！”
没有犹豫，只有信任和对任务的执着。
“好！行动！”
程微意小组，这四只第一次试飞的“雏鸟”，决定在这场由精英“幽灵”布下的棋局中，落下一步出乎意料的险棋。
而远在指挥部，通过高空无人机和队员们身上传感器传回数据观看着这一切的雷队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瞥了一眼旁边另一个屏幕上跳动的、代表“敌方”单位的信号，对着通讯器低声道：
“菜鸟们变招了。‘毒蛇’，陪他们好好玩玩。别让我失望，也别……下手太狠。”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哼笑。
棋局，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