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
“神机阁的‘神机引’碎片…”
“是怎么回事？”
林天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的，就像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可落在地上趴着的墨尘耳朵里，那简直比九天惊雷还吓人！
墨尘浑身一哆嗦，手里那根啃了一半、还冒着热气的兔腿差点掉地上。他猛地抬头，撞进林天那双平静得不像话的眼睛里，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吸进去看光了，啥秘密都藏不住。
“前…前辈…”墨尘嗓子眼发干，声音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里硬邦邦的，就是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破罗盘碎片。“您…您都知道神机引？”
“知道一点。”林天撕下另一只烤兔子上最后一块还连着筋的肉，慢悠悠地塞进嘴里，嚼得挺香，眼皮都没抬，“说说你这块，哪来的，惹这么大祸。”
旁边的幽冥老魔早就把分给他的兔子肉啃得只剩骨头了，正嗦着手指头，油光光的。一听“神机引”这仨字，绿豆眼“唰”地亮了，贼兮兮地盯着墨尘胸口，那眼神，跟饿了三天的黄鼠狼瞅见肥鸡似的，嘴里还小声嘟囔：“神机引？听着就带劲儿！好东西啊爹！”
缩在角落里的“黑风三杰”更惨。大胡子老大和矮壮汉子抱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一样，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神机阁？神机引？金丹神仙打架？我的亲娘诶！这哪是他们这种小虾米能听的？听了怕是要折寿！瘦高个更绝，从墨尘喷血那会儿开始就没醒过，睡得那叫一个安详。
墨尘看着林天那张没啥表情的脸，又看看自己手里香喷喷的兔腿，再想想刚才人家吹口气就把金丹修士连人带法宝吹没影儿的场面……得了，还捂啥捂啊？在这位爷面前，自己这点秘密跟光屁股站大街有啥区别？
他狠狠心，咬了一大口兔腿肉，滚烫的油脂烫得他龇牙咧嘴，也像是给他壮了胆。他用力咽下去，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可那话里的恨意和悲凉，藏都藏不住。
“前辈…这事，得从我们神机阁的老掌门说起…”
墨尘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恨意，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缓缓铺开。
神机阁，在黑石城这片地界上，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二流炼器宗门。老掌门墨衡，是个元婴中期的炼器大师，为人刚正，手艺更是没得说，在黑石城周边很有威望。阁里的镇阁之宝，就是一块传了几百年的“神机引”碎片——据说是某个上古大宗门“神机宗”用来推演天机、定位秘藏的宝贝核心部件之一。这碎片在神机阁手里几百年，除了当个象征，屁用没有，上面的纹路跟鬼画符似的，没人看得懂，也激活不了。
问题就出在老掌门收的关门弟子身上。那小子叫赵元，看着人模狗样，天赋也还行，老掌门挺喜欢，把他当亲儿子养。谁能想到，这赵元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不知啥时候，竟然暗中搭上了黑石城第一大宗门“焚天谷”的少谷主！
“焚天谷那帮孙子，仗着有个元婴后期的老怪物坐镇，横行霸道惯了，早就眼馋我们神机阁在城西那片富得流油的‘火云矿脉’！”墨尘咬牙切齿，眼睛都红了，“赵元那狗杂种，跟焚天谷少谷主勾结，里应外合！他们…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一种极其歹毒的‘蚀魂散’，无色无味，混在老掌门日常温养本命法宝的‘地心火髓’里！”
老掌门墨衡毫无防备，中了招。那蚀魂散歹毒无比，专蚀神魂根基。老掌门正在闭关尝试冲击元婴后期，紧要关头毒发，神魂遭受重创，元婴萎靡，一身修为十不存一，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跟活死人差不多。
赵元这狗东西立刻跳出来，拿着伪造的掌门令和焚天谷撑腰，污蔑是老掌门的大弟子，也就是墨尘的亲大师兄，为了夺权暗中下毒！大师兄性子刚烈，当场就跟赵元那帮人动了手，结果…结果被焚天谷派来的高手围攻，活活打死在神机阁大殿上！尸骨无存！
“大师兄…大师兄是为了护着我，让我带着‘神机引’碎片逃出来，才…”墨尘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捏着兔腿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赵元那畜生！他篡夺了掌门之位，投靠了焚天谷！他追杀我，一是要灭口，二是…焚天谷那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这神机引碎片可能跟‘无尽海’深处某个上古遗迹有关联！他们想抢！”
墨尘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破布，露出那个深深嵌在皮肉里、边缘还带着焦黑痕迹的青铜罗盘碎片。巴掌大小，造型极其古朴，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如同星辰轨迹般复杂玄奥的纹路，在篝火的跳跃下，那些纹路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暗金色流光极其缓慢地明灭，像是垂死的星辰在艰难呼吸。
“就是这个…掌门师尊昏迷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它打入我体内，让我快逃…说这东西绝不能落到焚天谷和赵元手里…”墨尘声音悲愤，“后面的事，前辈您都知道了…赵元派了林豹那三个狗腿子，一路追杀我…要不是遇到前辈您…” 他想到刚才的绝望，又是一阵后怕。
幽冥老魔听得绿豆眼直放光，搓着胖手：“无尽海？上古遗迹？嘿！爹！听着有搞头啊！这破盘子…哦不，神机引，看来真是个宝贝疙瘩？”
林天没搭理老魔，他吃完了最后一口肉，随手把骨头丢进火堆。目光落在墨尘胸口那块碎片上，停留了几息。那上面流转的暗金色微光，似乎在他平静的眼底映出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哦。”林天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啊？”墨尘一愣，没反应过来，“走…走去哪儿？”
幽冥老魔倒是机灵，立刻蹦起来，指着官道前方黑黢黢的夜色：“笨！当然是去黑石城啊！爹说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起来！”
“去…去黑石城？”墨尘更懵了，脸都白了，“前辈！那黑石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啊！赵元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焚天谷的人肯定也在！我们…”
“怕啥？”幽冥老魔叉着腰，一脸“你丫没见过世面”的鄙夷，“有我爹在，别说龙潭虎穴，就是阎罗殿，咱也当后花园溜达！赶紧的！别耽误爹的功夫！” 他上前，也不管墨尘浑身是伤，一把就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
墨尘疼得龇牙咧嘴，被幽冥老魔半拖半拽地架着，脑子还是懵的。这位神秘莫测的前辈…听了神机阁的惨事，知道了焚天谷的厉害，反应就是一声“哦”？然后就要带着他这个大麻烦直奔人家老巢？
这…这也太…太随心所欲了吧？！
林天已经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沿着官道往黑石城方向走了。那背影，悠闲得像是晚饭后散步。
“喂！你们仨！”幽冥老魔回头，对着角落里快吓尿的“黑风三杰”吼了一嗓子。
大胡子老大和矮壮汉子一个激灵：“胖…胖爷！您…您吩咐！”
“把这地上收拾干净！火灭了！”幽冥老魔指了指篝火和骨头，“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今天这事儿，把嘴给胖爷我缝严实了！要是敢往外吐露半个字…” 他绿豆眼一眯，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嘿嘿，你们懂的！”
“懂懂懂！胖爷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大胡子老大点头哈腰，恨不得指天发誓。矮壮汉子更是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幽冥老魔满意地点点头，架着还在发懵的墨尘，小跑着跟上林天的步伐。三人（主要是两人架着一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黑石城的官道夜色里。
直到那恐怖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大胡子老大和矮壮汉子才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老大…”矮壮汉子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林天他们消失的方向，声音发颤，“咱…咱是不是…撞上真神仙了？”
大胡子老大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油汗，眼神复杂，喃喃道：“神仙？我看…是阎王爷他老人家…带着判官…出来遛弯了吧…”
夜色深沉。
林天、幽冥老魔、外加一个半死不活被架着的墨尘，溜溜达达，又回到了黑石城那高大的西门。
守城的卫兵早就换了岗，依旧是那副鼻孔朝天的德行。看到去而复返的林天三人，尤其看到墨尘那身血呼啦的衣服，几个卫兵眉头一皱，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站住！干什么的？这小子怎么回事？”一个队长模样的卫兵厉声喝道，眼神不善地在墨尘身上扫视。深更半夜，带个重伤号进城？可疑！
幽冥老魔眼皮一翻，还没等他开口怼人。
林天脚步都没停，只是随意地朝那几个卫兵瞥了一眼。
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一眼。
噗通！噗通！噗通！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卫兵，包括那个队长，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齐刷刷白眼一翻，一声没吭，直挺挺地就软倒在地，昏死过去。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城门口其他等着排队进城的人，还有旁边的卫兵，全都傻眼了！啥情况？集体中邪了？！
林天像没事人一样，径直从昏倒的卫兵身边走过，进了城门洞。幽冥老魔架着目瞪口呆的墨尘，大摇大摆地跟上，嘴里还啧啧有声：“啧，挡路，该！”
城门口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跟见了鬼似的，目送着这诡异的三人组消失在黑石城灯火阑珊的街道深处，愣是没一个人敢吭声，更别说上前阻拦了。
进了城，喧嚣的人声和灯火扑面而来。夜市还没散，街道两旁依旧有不少摊位，酒楼茶肆里传出划拳行令的声音。
墨尘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得紧紧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谁都像赵元派来的杀手。幽冥老魔则完全相反，胖脸上一副“爷又回来了”的嘚瑟表情，绿豆眼滴溜溜乱转，专往那些飘着食物香气的地方瞄。
“爹！您看那边！‘百味居’！黑石城最有名的酒楼！据说招牌菜‘龙肝凤髓羹’那是一绝！要不…咱先去垫垫肚子？”幽冥老魔舔着嘴唇提议。刚才那只兔子，对他来说也就塞了个牙缝。
林天没说话，脚步也没停，似乎在随意地走着。但被他架着的墨尘，却隐隐感觉到，林天看似漫无目的，但前进的方向…似乎…正朝着城西？
城西，正是神机阁山门所在的方向！也是那片让焚天谷都眼红的“火云矿脉”所在地！
墨尘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位前辈…他想干嘛？难道要直接打上神机阁？！
就在这时，林天脚步一顿，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口。巷子对面，是一间门脸不大、但装修得颇为雅致的客栈，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匾额上写着“悦来居”。
“住这。”林天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哦哦！好嘞爹！”幽冥老魔虽然馋虫上脑，但对林天的决定那是无条件服从，立刻架着墨尘就往客栈里走。
客栈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几位客官…住店…呃？！”
他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了被幽冥老魔架着、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墨尘！掌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开店的最怕什么？最怕这种一看就是惹了麻烦的客人！弄不好就是仇杀上门，血溅客栈！
“这…这位客官…”掌柜的指着墨尘，声音都尖了，“他…他这是…”
“少废话！”幽冥老魔把一块亮闪闪的下品灵石“啪”地拍在柜台上，力道之大，震得柜台嗡嗡响，“最好的上房！三间！要安静的！再准备热水，干净的衣物，还有上好的金疮药！”
掌柜的看着那块灵气四溢的下品灵石，又看看凶神恶煞的幽冥老魔，再看看旁边那个虽然一身朴素但眼神平静得吓人的青衫青年，最后目光落在墨尘那张惨白的脸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开店几十年，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这几位爷，绝对惹不起！
“是是是！三位爷楼上请！天字甲号房，乙号房，丙号房！都是最好的！”掌柜的瞬间挤出最谄媚的笑容，亲自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引路，“热水、衣物、伤药马上送到！马上送到！”
很快，三人被安排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三间上房，果然清静。热水和伤药也迅速送来了。
幽冥老魔把墨尘丢进丙号房的床上，动作不算温柔：“小子，自己收拾收拾，别死这儿了，晦气！”说完，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林天的甲号房门口候着去了。
墨尘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送来的热水和伤药，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狼狈，心中五味杂陈。他咬着牙，忍着剧痛，开始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冷汗直冒，但比起之前被追杀的绝望，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那位神秘前辈…到底有什么打算？
隔壁，甲号房。
林天站在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是客栈的后院，再远处，是黑石城鳞次栉比的屋顶，更远的西方，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上，隐约可见一片被阵法笼罩、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红光的山峦轮廓。那里，就是神机阁的山门所在，也是火云矿脉的源头。
幽冥老魔垂手站在林天身后，大气不敢出。
林天看着那片红光笼罩的山峦，看了一会儿，似乎只是随意地欣赏夜景。然后，他收回目光，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下。桌子上，掌柜的很会来事，已经摆上了一壶刚沏好的灵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林天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袅袅。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琥珀色茶汤上，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看茶水，又像是穿透了茶水，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茶水微凉的细微声响。
幽冥老魔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得不行。爹到底想干啥啊？真要去干神机阁和焚天谷？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爹…咱…咱接下来…是不是要干票大的？” 绿豆眼里闪烁着兴奋又凶残的光芒。
林天放下茶杯，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外那片红光山峦的方向，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回答幽冥老魔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茶凉了。”
“让他们换一壶热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