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危机的寒流像无形的潮水，一点点漫过顾氏集团的门槛时，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仓库管理员老陈。他在顾氏干了十五年，从没见过这么多积压的货——原本该堆在展厅的“星芒”系列手链，现在在仓库的货架上排得整整齐齐，标签上的价格签被美工刀划了三道，最后那道几乎要把纸划破。“林总监，”老陈拿着盘点表找到林浅的办公室，指尖在“库存数量”那一栏敲得咚咚响，“这月就出了三十二条，连去年零头都不到，再堆下去，珠子上的镀层该氧化了。”
林浅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上面是财务部刚发来的现金流预测图，红色的下降曲线像条毒蛇，缠得人喘不过气。她抬头时，发现老陈手里的盘点表边缘都被捏卷了，想起这人去年还跟她炫耀，说女儿考上了珠宝设计专业，以后要跟林浅学手艺。“陈叔，”她起身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您先别急，这批货我有新想法，您让仓库腾出块空地，我下午带设计部的人过去。”
老陈走后，林浅点开和顾沉舟的聊天框，输入又删掉，最后只发了句“下午三点开个会，关于库存周转”。没过半分钟，顾沉舟回了个“好”，后面跟着个握紧拳头的表情。她盯着那个表情笑了笑，想起刚认识时，这人总说“做生意就得硬气”，现在连发消息都带着股不肯认输的劲儿。
下午三点，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销售部的人低着头抠笔记本，采购部经理反复摩挲着咖啡杯耳，谁都知道现在是难关。顾沉舟推门进来时，手里拎着个大纸箱，“哗啦”一声倒在桌上——全是些旧首饰，有掉了钻的戒指，有断了链的项链，最显眼的是条银手镯，上面刻着模糊的“福”字，一看就有些年头。
“这些是上周公益回收点收来的，”顾沉舟拿起那条银手镯，指腹蹭过磨损的花纹，“林浅说，咱们搞个‘以旧换新’活动，旧首饰不管是不是咱们品牌的，拿来就能抵价，抵的钱只能换新款，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换‘星芒’系列，抵价翻倍。”
销售部主管猛地抬头：“翻倍？那咱们利润……”
“利润暂时放放。”林浅翻开设计部的新图纸，上面是“星芒”手链的改造方案，“我们把库存的‘星芒’拆了，加个可替换的吊坠，吊坠用回收的旧银重新熔铸，刻上‘重生’两个字。设计部算过了，改造成本比新款低三成，还能打出‘环保’的名头。”她指着图纸上的样品图，“你看，这样既清了库存，又能让旧首饰有新价值，客户拿到手的是‘新’东西，咱们也能盘活资金。”
采购部经理推了推眼镜：“回收的旧银得重新提纯，车间的设备够吗？”
“够。”顾沉舟早就做了功课，“我让王师傅把旧熔炉修好了，他以前在老银铺干过，提纯手艺比机器还准。另外，线上商城紧急加开‘旧饰估价’通道，客户拍照片上传，客服先给个预估价，到店核销时多退少补，这样能吸引不敢出门的客户。”
散会时，销售部主管抱着改造方案跑出去，路过门口时差点撞上搬箱子的老陈——老陈正指挥着工人把“星芒”手链往设计部运，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哟……”
活动推出的第三天，门店就热闹起来。第一个来的是位老太太，颤巍巍地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枚缺了角的玉戒指，说是老伴儿年轻时送的，现在想换条手链给孙女当生日礼物。林浅亲自给她估价，看到戒指内侧刻着的小字时愣了愣——那字迹和她外婆遗物上的很像，都是带着年代感的工整小楷。“阿姨，这戒指工艺特别，给您按最高标准抵，能换条带吊坠的‘星芒’，还能找您五十块呢。”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缝，临走时塞给林浅一把糖：“姑娘心善，你们这店准能熬过这阵儿。”
顾沉舟在监控里看着这一幕，转头对林浅说：“你看，客户不是没钱，是怕花冤枉钱。咱们给他们一个‘花得值’的理由，他们就愿意来了。”他正说着，财务总监敲门进来，手里的报表上，红色曲线终于有了点上扬的弧度：“线上预估价的有两百多个，到店核销的八十多单，‘星芒’系列这三天卖了一百二十条！”
更意外的是王师傅那边。他提纯旧银时，发现有个断了链的银锁片，内侧刻着“顾”字，样式和顾沉舟父亲当年常用的那款一模一样。“老板，您看这个。”王师傅把锁片递给顾沉舟，“这工艺，像是三十年前老作坊的活儿。”顾沉舟摩挲着锁片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做珠宝生意，卖的不只是金子银子，是人心”，那时不懂，现在看着仓库里越来越空的货架，看着门店里笑着离开的客户，忽然就懂了。
月底总结会上，顾沉舟没看报表，而是给每个人发了颗用回收银做的小珠子，珠子上没刻字，却光溜溜的透着温润。“这月咱们没赚钱，”他把自己那颗珠子放在桌上，和林浅的那颗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咱们保住了王师傅的手艺，保住了老陈女儿的学费，保住了二十三家门店没裁员——这些比报表上的数字值钱多了。”
林浅看着窗外，之前总空着的停车位，现在又停满了车；之前总抱怨没客流的店员，现在正忙着给客户打包新首饰；连仓库里的老陈，都哼着歌在盘点新到的货。她忽然想起顾沉舟父亲的日记里写过：“危机就像大浪，看起来吓人，但只要大家手拉手站成排，浪再大也冲不散。”此刻会议室里的笑声、键盘敲击声、远处传来的门店音乐声，混在一起，像首乱糟糟却格外动听的歌，唱着“难关”，也唱着“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