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丝竹管弦与虚浮的吟唱中缓慢爬行。
秦灵起初只是觉得这坊内的闷热与无边的无聊,催生了些许倦意,然而这困倦感却如同谷底悄然漫上的冰冷暗流,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迅速包裹上来。
起初是眼皮微微发沉,接着视野开始模糊,眼前晃动的人影渐渐重叠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耳边的丝竹声人与声变得遥远而沉闷,像是从极厚的棉絮外传来一股强烈的麻痹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骨头缝里都渗出酸软无力,让她几乎站不稳。
“不对劲,这绝非寻常困意。”
一股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骤然是咬上她的心脏。
苏凌霜那无声的警告,小心瞬间在脑海中炸响
“中招了,是谁?什么时候是那杯酒?还是……”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还捏着的半块花糕,指尖冰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狠掐了一把,让自己能够得来片刻的清明,必须找到朝阳,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安全。
秦灵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手指死死扣住冰凉的舱壁,跌跌撞撞地挤出角落,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满房珠光宝气相依,并隐中疯狂搜寻,那么熟悉的鲜亮的身影。
然而,目光所及尽是晃动的陌生面孔和华贵的衣袍。朝阳公主如同被这幅画彻底吞没了无踪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它,比起那汹涌的睡意更令人窒息
就在神智即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边缘,一丝极淡极清冽的药香,若隐若无的钻入鼻端,这香味……像是雪后初霁的松林深处,带着一种穿透尘世浊气的清冽。
这香味如同投入死灰中的火星,让纯濒临熄灭的意识猛地一震,竟唤回了一丝微弱的清醒,她贪婪地用力的吸了一口那药香,却飘渺如烟,难以捕捉。
“不行,这药香撑不了多久!”
心底的声音在绝望的嘶喊,恐惧与身体深处传来的强烈虚弱感,几乎要将它撕成两半。
苏凌霜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虽不知对方为何提醒,更不确定是否会出手相助,甚至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孤注一掷的荒谬——她们之间何曾有过半分情谊?
可此刻,这已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机会,死马当活马医吧!
秦灵观望着,拼命抵抗着要将她拖入深渊的困意,她像是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衣香鬓角笑声喧哗的迷宫中艰难穿行
推开挡路的一下推开挡路的依旧撞上坚硬的人体,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与险恶的目光,也全然顾不得了
事实现在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嗡鸣如同海啸,双腿沉重的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又像是跋涉在无底的泥沼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是否走错了方向,只能凭着残存的意识和那对雨过天晴的执着踉跄前行。
舫首的阴影处,谢烬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追随着那道跌撞的身影,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位清风郡主今日举止有些异于往常的安静。
此刻看着她如同失魂般在人群中跌撞,脸色苍白的吓人,那双总是带着狡猾灵动的眸子,此刻焕然视角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谢烬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怎么了?中毒还是疾病?她似乎,在寻找什么?
谢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线,冷静的穿透喧嚣,精准锁定着人群中那跌跌撞撞,如同迷失孤舟的身影——秦灵,他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丈量猎物挣扎的力度与方向
“哟,看什么宝贝呢?这么入神!”
楚宴带着了然笑意的低语,如同鬼魅般在谢烬身侧响起,没有半分惊扰,他顺着谢烬专注的视线望去,俊朗的眉峰一挑:
“啧,清风郡主”。
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秦灵那异样的苍白和涣散的瞳孔,又瞥了眼她手中拽紧的半块花糕,嘴角的戏谑加深:
“这出戏唱的……可够跌宕的。”
他用手肘轻轻一碰谢烬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满是促狭:
“我说,天赐良机啊!英雄救美,顺理成章。花朝节前上哪儿找这么自然的由头接近你这“小目标”?”
谢烬维持着倚靠舱壁的病弱姿态,脸色在光影下苍白倦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低垂的眼睫缝隙间,那深不见底的眸光依旧冷静的追随着秦灵每一次踉跄。
他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动作,带着病者的虚浮嘶哑的声音响起:
“英雄救美?”
他机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嘴角,弧度冰冷而嘲弄:
“你是想看我这病骨支离的五皇子,突然在画舫上健步如飞,上演一出“力拔山兮”?”
他目光扫过因秦灵冲撞而微起波澜的人群,声音更低,字字如冰珠落下
“众目睽睽救下之后呢?是抱去我那?整个镇国公府会怎么想?朝阳公主会怎么想?陛下,那双眼睛……又会看到什么?”
他微微摇头,否决之意斩钉截铁
“这趟浑水,现在躺进去,百害无利,只会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深潭般的眸子微抬,一丝洞悉幽光掠过
“静观其变,看她扑向谁,看谁第一个伸手,这比我自己下场有趣的多,也有价值的多!”
楚宴听罢,抱着手臂,脸上的笑容绽开,带着“果然如此”的意味:
“得,算你够狠,那就看戏吧!”
他好整以暇的将目光重新投向挣扎的秦是,砸砸嘴:
“咦,这……小可怜劲儿,你说她拼了命要找谁?他那好姐妹朝阳?还是?”
终于秦灵在视线彻底陷入一片摇晃的绝望的灰暗之前,在舫尾一扇背厚重湖南色围幔半掩的雕花悦动窗旁,她捕捉到了——
苏凌霜独自坐在一张小小的紫檀木圆几旁,几上井,一盏清茶,茶烟袅袅,她微微侧着脸,望着窗外浩渺的烟波,水色侧影沉静的如同一幅凝固的水墨画。
坊内的喧嚣浮华,一切声浪在她周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