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潮死寂。
万千怨魂凝滞在影无归身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它们随着首领的目光,望向那地铁隧道深处,一盏由铁轨鬼童亲手点燃的、微弱却倔强的“守夜灯”。
随即,它们的视线又被牵引着,投向了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
一盏,两盏,千百盏……街角的旧路灯,窗台上的小烛火,每一缕光芒都源于一份凡人的“记得”。
它们像散落在黑暗棋盘上的星辰,微小,却串联成了一片璀璨的银河。
影无归笑了,先是低沉的闷笑,而后愈发张狂,最后竟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笑声里裹挟着百年不散的浓重哭腔,震得他脚下的怨气都在翻涌。
“我们恨了一百年……我们恨被遗忘,恨这人间繁华再与我们无关……”他沙哑地嘶吼,血泪从眼眶中滚落,“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们……还想不想再继续恨下去!”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折断了手中那柄燃烧了百年的灯台!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彻长街。
那团象征着无尽怨恨的幽黑火焰,如决堤的墨汁轰然倾泻。
然而,这足以焚尽神魂的怨火并未触及任何生灵,而是在一个诡异的转折后,尽数灌入了地面上那巨大的香火基盘之中。
黑焰入,金芒涨!
“这一盏灯,从今往后,我不再为怨而燃——”影无归高举那截断裂的灯柄,声震寰宇,“我为‘被记得’而燃!”
与此同时,祁诀的身体重重跪倒在地。
他的意识正被飞速抽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
童年的记忆已如柴薪般燃烧殆尽,他忘了母亲温柔的脸庞,忘了那个带给他短暂快乐的魔术团究竟叫什么名字,甚至忘了自己第一次握住引魂灯,立下超度众生誓言时的激动与决绝。
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可就在这时,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哥哥,灯……还亮着。”
是沈微。
祁诀的身体本能地一颤,他已经无法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艰难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就是这个点头,仿佛一个无声的许可。
他心口处那团维系着他最后生机的归真心火,那团原本独立而霸道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棱角。
它不再是一团火,而是一道奔流的赤金岩浆,毫无保留地与脚下那庞杂浩瀚的香火结界彻底融合。
轰隆!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沉睡的巨龙苏醒。
那赤金色的火线顺着城市的无形地脉,如神迹般极速蔓延开来。
它穿过高楼的地基,潜入幽深的地铁轨道,沿着古老的河床奔腾,最终在城市的边缘交汇、闭环!
一道前所未有的、环绕整座都市的巨大火环,骤然亮起!
【护世火脉】——完全成型!
天桥之上,始终沉默观战的结界守吏缓缓抬起了头。
他伸手解开了身上那件绣着三界法度的官袍,任由它在夜风中化作飞灰,飘散无踪。
这一刻,他不再是规则的维护者,而是新秩序的见证人。
他双手结出一个玄奥的法印,对着夜空轻轻一推。
刹那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连接了地府的边缘,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标示着“封印”的刻度盘虚影,被完整地投影在了都市上空,每一个市民抬头都能看见。
“香火结界持续超过十二时辰,三界规则将自动记录其为‘合法例外’,天律亦不可轻易抹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祁诀模糊的意识中。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语气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敬意。
“你不是神,但今晚之后……他们就得承认,这人间,点灯人有权决定,谁该被照亮。”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沈微颤抖着双手,将那颗早已被她手心温度融化的糖纸,轻轻地、珍而重之地,贴在了香火基盘的最中央。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成了压垮旧秩序的最后一根稻草。
嗡——!
万魂共鸣!
哭巷之中,早已消散的婆婆残魂自火光中缓缓凝聚,她欣慰地笑着,而她脚边那七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童鞋,齐齐亮起了温暖的光。
送信巷里,老邮差毕生未能寄出的信封,一封封化作青烟升腾,带着他的执念融入了火脉。
街角画师留在墙上的涂鸦,那副阴森的“百鬼抬棺”图,在火光照耀下,竟奇迹般地扭曲变化,最终定格为一幅全新的画作——“百鬼守夜”!
无数被“记得”的魂魄,在这一刻贡献出自己最后的力量。
香火之气冲天而起,其势之浩大,甚至让那高悬于三界之外、无数大能注视着此地的“三界弹幕”都为之凝固了整整一分钟。
良久,才有一句金色的字幕缓缓飘过,带着无尽的感慨:
“地府有生死簿,人间有点灯人。”
巨大的脱力感袭来,祁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在了沈微的肩上。
他的眼皮重如千斤,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尘埃落定的瞬间,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苍穹之上降下!
那不是鬼气,也不是神威,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力。
城市最中心,那栋无人能靠近的摩天大楼顶端,一扇从未有人见过的、仿佛由星辰与黑暗铸就的虚幻巨门——第九扇门,在沉寂了千年之后,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缝之中,没有声音,没有景象,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判之光,如天神投下的精准利剑,穿透云层,跨越空间,笔直地朝着祁诀的心口照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