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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现场

虎门销烟的滚滚浓烟终于散尽,碧海蓝天重现,但林则徐心头的阴云却未曾散去。他站在总督衙门的院子里,能清晰地听到珠江口外隐约传来的外国舰船的汽笛声——那是一种与这片古老土地格格不入的、充满力量感的嘶鸣。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如同岭南潮湿的空气,紧紧包裹了他。

“夷人……究竟从何而来?其国如何?其船为何能不畏风浪,其炮为何如此犀利?”这些问题,日夜萦绕在林则徐心头。他深知,仅仅销毁鸦片,如同只砍断了毒草的枝叶,其根系仍深植于海外那片未知的土壤中。若不了解对手,下一次交锋,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一日,他召来了几位心腹幕僚和通晓夷语的通事(翻译),其中最关键的一位,是那位曾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生活过数年、被誉为“中国留学生之父”的容闳(此处需说明:容闳见到林则徐是后来的事,此处为艺术处理,代表林则徐寻求了解西方的努力),以及几位在澳门等地接触过西学的华人。

林则徐指着桌上一份缴获的英文报纸,上面的舰船图片清晰可见。“诸位,”他神色凝重,“吾辈于夷情,实如盲人摸象。虎门一把火,烧掉了他们的鸦片,却烧不掉他们的船坚炮利。若想长治久安,必须知己知彼。”

他随即做出了一项在当时看来石破天惊的决定:组织一个专门的翻译团队,系统翻译外国书报,了解海外世界!

这个决定,在习惯于“天朝上国”心态的官僚体系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些保守的幕僚私下议论:“林大人是不是被洋人气糊涂了?夷狄之邦,有何可学?”但林则徐力排众议,他斩钉截铁地说:“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此乃关乎国运之事,岂能固步自封?”

很快,一个秘密的“编译局”在行辕内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地点设在一间僻静的书房,窗户终日紧闭,以防外人窥探。几位通事,如袁德辉、梁进德等人,日夜伏案,翻译着林则徐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英文报纸(如《广州纪事报》、《新加坡自由报》)、地理书籍、法律条文甚至商业手册。

林则徐是这个团队绝对的核心和灵魂。他不仅是发起者和组织者,更是最勤奋的学生和读者。每天无论公务多么繁忙,他必定会抽出时间阅读刚刚翻译出来的、还带着墨香的文稿。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常常让他感到震惊,继而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读到了关于英国议会制度的描述,惊讶于其“国王权力受限于议会”;他看到了世界地图,才真切地感受到中国并非世界的中心,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皆是疆域辽阔、实力强大的国家;他仔细研究了西方战舰的结构和火炮的射程、威力,对比之下,关天培麾下那些木壳帆船和旧式铁炮,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些翻译过来的资料,被迅速整理、汇编成册。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就是《四洲志》。这本书主要依据英国人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编译而成,系统地介绍了世界五大洲三十多个国家的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军事状况,堪称当时中国第一部相对准确的世界地理志。

当林则徐第一次在《四洲志》的草稿上,看到清晰标注的英国本土位置、其广阔的殖民地(尤其是印度与鸦片贸易的密切关系),以及其强大的海军实力时,他恍然大悟,又脊背发凉。

“原来如此!”他拍案而起,对邓廷桢和关天培说道,“英夷以印度为巢穴,种植鸦片,输入我大清。其国远在数万里之外,却能横行海上,所恃者,船炮耳!我辈若仍以旧日水师视之,必吃大亏!”

知识带来了清醒,也催生了行动。林则徐“师夷长技”的思想,迅速从纸面走向现实。

他亲自写信给朝廷,极力陈述购买、仿造西洋船炮的紧迫性。“制炮必求极利,造船必求极坚,”他在奏折中写道,“以防奸夷之反复。”

在等待朝廷批复的同时,他已开始在广东付诸实践。他通过关系,秘密从澳门和新加坡购买了两百多门西洋制造的“利炮”,其中包括当时较为先进的榴弹炮和加农炮,并大量采购西洋火药。这些新式武器被迅速装备到虎门各炮台,关天培亲自督率兵丁学习操练。

更令人惊叹的是,林则徐甚至主持仿造了两艘西洋式的双桅战舰!虽然限于技术和材料,仿造的战舰性能远不如原型,但这无疑是迈出了中国近代军事工业的第一步,是“师夷长技”思想一次勇敢的实物尝试。

他还注意到西洋军队的操练方法和战术队形,试图整顿和训练广东水师,一改往日散漫陈旧的积习。

然而,知识的更新,需要时间;观念的转变,更是艰难。就在林则徐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知、积极备战时,来自北京的掣肘和英夷的报复,都已如箭在弦。他清晰地看到了风暴的方向,也努力为自己和这个古老的帝国打造一副新的铠甲,只是,时间还来得及吗?

客观评价

林则徐组织编译西书、探求西方知识的行为,是他一生中最具光辉、影响最为深远的壮举之一,标志着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在长期闭关锁国、普遍以“天朝上国”自居的社会氛围中,林则徐能够突破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清醒地认识到西方的优势所在,并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战略思想,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开阔的胸襟和敏锐的洞察力。他所组织编译的《四洲志》等着作,虽然仍带有初创期的粗糙和片面,但无疑为封闭的中国人打开了一扇窥探外部世界的窗口,直接启迪了魏源编纂影响更大的《海国图志》。

他的实践,不仅仅是思想上的启蒙,更是行动上的开拓。购买、仿造西洋船炮,整顿军队,这些都体现了其“经世致用”思想的深化和发展。然而,个人的远见卓识,无法扭转整个王朝的腐朽与落后。他的努力,在庞大的守旧势力和紧迫的战争危机面前,显得杯水车薪。但正是这微弱的星火,最终点燃了后来洋务运动乃至中国近代化变革的燎原之势。

林则徐积极备战的消息,伴随着他严厉禁烟的作风,一同传到了泊在洋面的英国舰队耳中。义律的耐心耗尽,伦敦的战争指令也已下达。碧波万顷的九龙海面上,硝烟的味道,比虎门销烟时更加浓烈刺鼻。一场真正的炮火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