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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清三百年:兴衰沉浮录 > 第4章 母丧与出山(1849-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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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丧与出山(1849-1852)

历史现场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初夏,曾国藩怀着沉痛的心情,携家带口,踏上了回乡奔丧的路途。一路南下,越近湖南,他听到的关于“粤匪”、“拜上帝会”的消息就越多,语气也越发惊慌。客栈酒肆间,流传着广西某处团练被击溃、某座县城失守的零碎消息,像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原本该是哀思宁静的归途之上。

终于回到湘乡荷叶塘白杨坪。映入眼帘的,除了熟悉的山水,便是母亲江氏灵前冰冷的牌位和父亲曾麟书骤然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曾国藩扑倒在灵前,痛哭失声。十年京官,未能晨昏定省,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身为长子最深切的悲痛。他严格遵循礼制,结庐墓旁,开始了二十七个月的丁忧守制生活。

最初的几个月,他试图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专心沉浸在丧母之痛和守制的仪式中。白天在墓旁草庐读书(主要是《礼记》《孝经》),夜晚听着松涛声,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他希望通过这种极致的“孝行”,弥补内心的愧疚。京城十年的喧嚣与规矩,似乎都远去了,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白杨坪的读书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平天国的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北席卷。咸丰元年(1851年),洪秀全在广西金田村正式起义,建号“太平天国”。紧接着,像一股灼热的岩浆,太平军冲出广西,闯入湖南,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咸丰二年(1852年)夏,太平军围攻湖南省城长沙!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落到了相对平静的湘乡。虽然长沙最终在清军和民间力量死守下未被攻破,太平军转而北上攻克岳州、武昌,但“长毛”(清政府对太平军的蔑称)的威名和清军的不堪一击,已经让整个湖南风声鹤唳,士绅百姓人心惶惶。

曾国藩的草庐,不再宁静。地方官员、乡绅族老、甚至昔日的朋友同窗,开始不断来访。话题总离不开眼前的危局。

“涤生兄(曾国藩号涤生),您是在天子脚下做过大官的,见识广!这长毛贼势如此猖獗,朝廷兵马怎么……怎么就挡不住呢?”一位乡绅忧心忡忡。

“曾大人,我们商量着要办团练,保境安民,可这具体章程、如何编练、粮饷何来,心里实在没底啊!您得给我们拿个主意!”本县知县也找上门来,态度恭敬。

曾国藩不得不从丧痛中抽离出来,思考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凭借在京积累的见识和对历史的了解,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土匪流寇,而是一个有严密组织、有狂热信仰、有明确政治目标的庞大反抗力量。现有的八旗、绿营军队,早已腐败透顶,绝非其敌手。

他给昔日京中好友写信,交换看法,得到的都是坏消息和深深的忧虑。胡林翼在贵州任上也在组织防堵,来信中满是焦灼;左宗棠此时正作为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幕僚,在长沙围城战中出谋划策,来信更是直言不讳:“天下糜烂至此,岂能坐视?涤生,君乃国士,当此危难,恐非守制之时也!”

这些信,像一块块石头,投进曾国藩本已不平静的心湖。他开始更积极地了解外界信息,分析局势。他看到了清军一触即溃的狼狈,也看到了地方团练零星抵抗的无力。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要对抗太平天国,必须有一支全新的、有精神、有纪律的军队。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又让他惶恐。

激动的是,他或许找到了解决危局的关键;惶恐的是,这与他目前“守制孝子”的身份,与他理学名臣所恪守的“礼制”,完全相悖。出山,意味着在母丧热孝期间夺情起复,会遭致士林非议,骂他不孝;不出山,坐视山河破碎,这难道就是“忠”吗?《孝经》里也说,“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当“事亲”与“事君”剧烈冲突时,该如何抉择?

他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夜里在母亲墓前徘徊,白天在书房里长吁短叹。父亲曾麟书看出了他的煎熬,这位老秀才一生恪守礼法,但此刻,他看着儿子紧锁的眉头和书房里堆积的各地军情塘报,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子城,你母亲在天之灵,最愿看到的,是你们兄弟安好,是家乡太平。若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等在此守制,于心何安?这‘孝’字,恐怕也守得不全。”

父亲的话,像推开了一扇窗。但这还不够。

真正促使天平倾斜的,是来自北京、来自最高权威的召唤。

咸丰二年(1852年)十一月,就在曾国藩丁忧即将期满前几个月,一道由咸丰皇帝亲自发出的上谕,穿越战火纷飞的地区,送到了白杨坪曾家老宅。

上谕的内容大致是:皇帝知道你在家守孝,但现在形势危急,特别任命你为“帮办湖南团练大臣”,立即前往长沙,协助湖南巡抚办理团练,剿匪安民。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这是命令,是“圣旨”。

捧着这道黄绫谕旨,曾国藩的手微微颤抖。最后一点犹豫的屏障被打破了。皇帝直接把责任和使命压到了他的肩上。“忠君”的大义名分,此刻变得具体而沉重。若再推辞,不仅是违抗君命,更是在天下危难之际袖手旁观,那将不仅仅是“不忠”,更是毕生所学的儒家“经世”理想彻底的背叛。

他的好友们来信劝说也更加直接。郭嵩焘甚至亲自跑到白杨坪,在他草庐里住了好几天,痛陈利害:“公本有澄清天下之志,今不乘时而出,拘守古礼,何益于君父?且墨绖从戎,古之制也。” (您本来就有平定天下的志向,现在不趁时机出来,拘泥于古代的礼制,对君王父母有什么好处?况且穿着丧服从军,古代就有这样的制度。)

终于,在一个寒霜很重的清晨,曾国藩在母亲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母亲,恕儿不孝。国事艰难,君命难违,儿……不得不走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麻衣上的尘土和草屑,眼神中的迷茫、痛苦逐渐被一种决绝的坚毅所取代。他知道,踏出这一步,他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纯粹的书生或文官了。等待他的,将是刀光剑影,是错综复杂的官场倾轧,是血流成河的战场,是成败未卜的凶险前途。

但他别无选择。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的责任感和功业心,在“忠孝”矛盾的极致撕扯后,终于随着这道圣旨,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咸丰二年十二月(1853年1月),曾国藩告别父亲和家人,带着几名仆从和简单的行装,离开白杨坪,向省城长沙进发。他不再是那个为母守孝的曾孝子,而是新任的“帮办湖南团练大臣”曾大人。

寒风凛冽,前路茫茫。

客观评价

曾国藩的“出山”抉择,是传统儒家士大夫在近代剧变面前,面临“忠孝不能两全”经典困境的典型案例。

1. “礼”与“势”的冲突:严格遵循儒家礼制,他必须守满二十七个月孝期。但太平天国运动的迅猛发展,打破了所有常规的时间表和伦理框架。这是“礼”与“势”(现实局势)的剧烈冲突。最终,代表王朝存续和君主权威的“忠”,压倒了个人家庭的“孝”。这背后,也有“移孝作忠”的传统观念作为支持。

2. 内在抱负的驱动:不能忽视曾国藩个人的功业心。十年京官,修炼了一身本事,正是渴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时候。天下大乱,固然是危机,但何尝不是豪杰之士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绝世机会?理学赋予他道德使命感,也强化了他“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担当。这种内在驱动力,在朋友劝说和皇帝命令的催化下,最终促使他做出了选择。

3. 无奈与必然:他的出山并非全然主动,很大程度上是被时势推着走。太平军兵锋所指,湖南老家岌岌可危,这触及了他的根本利益(家族乡土)。皇帝诏书更是无法抗拒的政治压力。因此,他的出山是个人抱负、伦理困境、现实威胁和皇权压力共同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4. “墨绖从戎”的心理负担:尽管有古人先例和朋友开解,但“夺情”出山始终是曾国藩心理上一个不小的负担,也是政敌日后攻击他的一个话柄。这让他早期的行事格外谨慎,也加倍努力地想用事功来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性,洗刷可能的“不孝”指责。

这一抉择,将他从相对单纯的学术和政治领域,一举推入了军事斗争的生死场。这是他人生轨迹的根本性转折,标志着曾国藩“书生带兵”传奇生涯的正式开始,也间接决定了晚清历史的走向。

满怀一腔忠君报国、保卫桑梓的热血,曾国藩来到了省城长沙。他以为等待他的是巡抚的虚心求教、同僚的鼎力支持、以及编练新军、大展拳脚的机会。然而,他错了。长沙官场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他这位空降的“帮办团练大臣”,在地方官僚和旧军队将领眼中,不过是个不懂军事、多管闲事的“京官老爷”。一场尖锐的、几乎让他丧命的冲突正在酝酿。书生掌兵的理想,将首先在长沙的官场倾轧和兵痞的刀锋前,遭遇第一次残酷的洗礼。他能挺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