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敲击光洁地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鼓点，一下下，精准地敲在梅运来和李二妮紧绷的神经上。林彩霞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原本就凝固的空气更加粘稠窒息。她的目光没有在梅运来身上停留哪怕一秒，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背景板，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精准的探针，直直地锁定了局促不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李二妮。
确切地说，是锁定了李二妮脚上那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和她身上那件与这都市时尚格格不入、却又透着质朴生机的嫩黄碎花裙。
导购小姐几乎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在三位主角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职业素养让她保持着微笑，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林彩霞在李二妮面前站定。她的身高加上高跟鞋的优势，带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李二妮的头垂得更低了，只能看到对方那双纤尘不染的黑色尖头高跟鞋和笔挺的西装裤脚。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手指死死地绞着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彩霞清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
“这双鞋，穿着舒服吗？”
她的目光落在李二妮脚上那双崭新的白鞋上。
李二妮浑身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还…还好…林总…”
“嗯。” 林彩霞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随即，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掠过李二妮身上那件嫩黄的碎花裙，最终停留在那张写满惶恐、紧张和自卑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这件裙子，” 林彩霞的视线再次落回李二妮的裙子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颜色很衬你。不过…” 她话锋微顿，目光扫过旁边展示架上琳琅满目的女装，最终定格在模特身上一套设计简约大方、面料一看就极其考究的米白色休闲套裙上。
那套裙子剪裁流畅，没有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和高级感，与李二妮身上那件集市风格的碎花裙形成鲜明对比。
“二妮妹，” 林彩霞的声音忽然放轻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但这温和落在李二妮耳中，却比刚才的冰冷更让她心慌。林彩霞的视线重新落回李二妮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女孩子，要懂得善待自己。既然来了州城学本事，也该添置几身像样的行头。”
她不等李二妮有任何反应，直接转向旁边早已看呆的导购小姐，纤纤玉指朝着那套米白色套裙一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不容置疑：“那套，给她拿合适的尺码试试。”
“啊？…哦！好！好的林总！” 导购小姐如梦初醒，连忙小跑着去取衣服。
李二妮完全懵了，像只被吓傻的兔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林彩霞，又看看梅运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措。让她试衣服？还是这么贵的衣服？林总…她到底要干什么？
梅运来站在一旁，更是尴尬得脚趾抠地。林彩霞从进门到现在，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被她指着鼻子骂一顿还难受百倍！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看着林彩霞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脸，所有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杵着，眼睁睁看着导购小姐麻利地将那套价值不菲的米白色套裙递到李二妮面前。
“小…小姐，试衣间在那边…” 导购小姐小心翼翼地对李二妮说。
李二妮求助般地看向梅运来，眼神里全是惶恐和“怎么办？”的询问。
梅运来硬着头皮，刚想开口说“不想试就不试”，林彩霞那清冷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如同冰锥般扫了过来，落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让他瞬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去试试。” 林彩霞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李二妮，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感，“别让我说第二次。”
李二妮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颤，再不敢犹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抱着那套沉甸甸的套裙，逃也似地冲进了导购小姐指引的试衣间。
试衣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小小的空间里，李二妮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她低头看着怀里那套料子摸起来就无比柔软光滑、带着淡淡香气的米白色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虽然崭新却透着土气的碎花裙，巨大的自卑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林总…她是在羞辱自己吗？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她和梅大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店内的空气在李二妮进入试衣间后，变得更加诡异。只剩下梅运来和林彩霞两人。梅运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他。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幺妹儿…”
“梅先生，” 林彩霞头也没回，目光淡淡地扫视着店内的其他商品，仿佛在认真挑选，声音却冷得像冰，“请注意你的称呼。还有，我姓林。”
一句“梅先生”，一句“姓林”，如同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梅运来脸上！把他所有试图缓和关系的念头都扇得粉碎！一股莫名的火气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他咬紧后槽牙，腮帮子微微鼓起，终究是没再吭声，只是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导购小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终于，试衣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缝。
李二妮低着头，慢吞吞地挪了出来。她换上了那套米白色的休闲套裙。不得不说，林彩霞的眼光毒辣。简洁利落的剪裁恰到好处地修饰了李二妮略显单薄的身形，柔和的米白色衬得她小麦色的皮肤多了几分温润的光泽，少了几分乡土的粗糙感。整个人气质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怯生生的紧张和不安，但那份属于年轻女孩的清秀和活力却被很好地衬托了出来。
“哇！小姐，这套衣服太适合你了！” 导购小姐由衷地赞叹，这次倒不是客套。
李二妮却完全不敢抬头看林彩霞，手指紧张地绞着套裙的下摆，声音细若蚊蚋：“林…林总…我…”
“嗯。” 林彩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是否合格。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 说完，她径直走向收银台，动作优雅地从那只限量款铂金包里，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刚才那双白色运动鞋，还有这套，” 她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李二妮身上的套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买杯咖啡”，“一起，刷卡。”
“啊？林总！不用！真的不用！” 李二妮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连连摆手，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自己有钱！我…” 她下意识地又想去翻自己的碎花布挎包。
“二妮妹。” 林彩霞打断她，终于转过身，正面看着李二妮。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李二妮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轻缓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这套衣服，算姐送你的。”
姐？
她自称“姐”？
李二妮彻底呆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称呼，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却又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清晰地划开了两人之间天堑般的差距。是示好？是施舍？还是…宣告某种主权？
林彩霞不再看她，直接将卡递给收银员。动作流畅，姿态从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oS机发出“滴滴”的轻响，打印凭条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梅运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着林彩霞那副云淡风轻、掌控一切的样子，再看看李二妮那副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头那股憋闷的火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在这个场景里，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林彩霞接过导购小姐递过来的、装着李二妮旧衣服的袋子和购物小票，看也没看，随意地放在收银台上。她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李二妮，眼神平静无波：“穿着吧，挺适合你。培训完了，好好干。” 说完，她不再停留，拎起自己的铂金包，转身，踩着清脆的高跟鞋声，径直朝着店门口走去。
“林…” 梅运来下意识地想叫住她。
林彩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自动玻璃门无声滑开，她高挑清冷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步行街熙攘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店内，只剩下梅运来、呆若木鸡的李二妮、以及大气不敢出的导购小姐。
空气仿佛在林彩霞离开后才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尴尬和冰冷。李二妮看着门口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崭新的、价值不菲的套裙，再看看收银台上那个装着旧衣服的袋子，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梅运来看着李二妮无声落泪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李二妮刚给他买的深蓝色夹克，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低地骂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川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刚才那短暂的“温馨”逛街，此刻回想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