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但凡有空就钻研兵书,稍有松懈与奉先对话便会露怯。
他如今的气度已具大将风范,你得多学着点!
高顺撇了撇嘴,默不作声。瞧瞧,说几句就不爱听,还是这副倔脾气。
桥蕤派了多少兵马?
三万,倾巢出动。
果然不出所料!他敢倾巢而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张辽摇头饮了口茶,话说多了难免口干,敌军距我们多远?
三里。
噗——
茶水从张辽口中喷涌而出,幸亏高顺早有防备侧身闪避,水花尽数落在地上。怎么不早说!还杵着作甚?快走!张辽呛得满面通红,急声催促。
高顺慢条斯理地掏着耳朵:文远啊,这般浮躁怎堪为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混账!少在这气我,速去整军!
你啊,真该跟奉先学学......
滚!立刻给我滚!张辽压抑着怒吼,显然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见张辽濒临暴走,高顺见好就收,转身点兵布阵去了。
人影渐远,张辽无奈摇头。他长舒一口气,眼底闪过锐利锋芒。既受玄德公重托,莫说三万大军,纵有十万雄师——
我张文远也要胜他半筹!
烈日灼人。
雨后骄阳尤显酷烈,炽白光焰炙烤着大地。
桥蕤抹去额角汗珠。
久在袁术帐下养尊处优,甲胄都多年未着,这番急行军让他筋疲力尽。报!前方发现千余敌军列阵阻路!斥候飞马来报。荒谬!桥蕤放声嗤笑,八百人也敢阻我三万雄师?痴心妄想!他拔剑出鞘,竟显出几分傲视群雄之态。众将士听令!此战有功者重重有赏!
随我——碾碎他们!
三万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高顺眯着眼睛,神色如常,仿佛面对的只是草芥。陷阵营!
死战!
没有豪言壮语,不似敌军以利相诱。
仅一句,便让八百勇士的气势直冲霄汉。
敌众我寡,这将是一场必败之战。
血战尚难企及,能在如此厮杀中双腿不颤,犹能挥刀者,已堪称虎狼之师。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四千铁骑破风而来,轰鸣的马蹄声刺痛高顺每寸神经。
他面色如铁,掌心却早已沁出冷汗。
此战胜负皆系于他一身,若失手,张辽的全盘谋划便将付诸东流。
高顺深吸一气,目光如炬盯死先锋骑兵。
令下刹那,绊马索破土而出。
疾驰的战马不及收缰,轰然栽倒。
后军的桥蕤面露失望:垂死挣扎。区区绊马索不过拖延之策,想阻三万大军无异蚍蜉撼树。
但他始终按兵不动——张辽的缺席令他不安,唯有身处中军才稍觉安心。
这稳扎稳打的策略本无错,即便郭嘉在此也会改观对桥蕤的评价。
可惜,他面对的是陷阵营。
受挫的铁骑重整冲势,却在接触陷阵营瞬间如撞山岳。
二次冲锋距离太短,难蓄冲势,这支骑兵的利刃已被高顺折断!
此刻众人才懂,为何这八百壮士敢称。
桥蕤眉峰骤聚:废物!他啐道,全军推进,看你们能撑几时!
杀——
平地惊雷的喊杀声自后方炸响。
桥蕤回首,只见墨色字大旗猎猎作响。果然有诈!桥蕤勒马回旋,后军变前军,迎敌!
三万大 向冲锋,人数优势令士气未堕。
当张辽铁骑突入阵中时,桥蕤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攻守易形。不过如此!初战得利令桥蕤信心暴涨,久违的热血冲上头顶。
不知不觉间,他竟冲到全军最前。
血红双眼掩不住狞笑,袁术的封赏似在眼前。
先前与高顺缠斗的骑兵也调转马头,直扑张辽大军——人人都知哪边才是首功。
桥蕤战意高涨,张辽麾下兵卒如溃堤之水四散奔逃。
见敌兵狼狈逃窜之态,他胸中豪气更盛,挥刀疾进间竟望见了帅旗下的张辽身影。
青甲将军突然勒马——那人为何在笑?他从未与张辽交手,可兵败如山倒的绝境里,那抹笑意竟比刀光更刺目。
桥蕤从不轻视对手,但此刻军阵中绽开的笑意,却比任何挑衅都令他心悸。
环顾四周,溃逃的士卒不知何时已列成森严战阵,铁甲如林寒芒交错。阵法?!他瞳孔骤缩,喉间泛起腥甜。直取张辽首级!桥蕤横槊怒吼。
虽不识此阵精妙,但他明白——唯有用敌将鲜血才能劈开生路。
高顺立于营帐前,指尖摩挲着刀柄纹路。
当他看见三万敌军悉数坠入阵中,笑意终于冲破克制:文远何须援手?这改良的八门金锁阵,早将死门钉在桥蕤后背了。
忽有长风掠过原野,阴云掩去烈日。
高顺仰首任风沙扑面,忽朗声长吟:大风起兮——
————
月钩斜挂,下邳城头。
刘备揉着酸胀的眉骨走出军帐,甲胄下渗出冷汗。
三万人对七万的悬殊差距像块冷铁压在心头,连太史慈带来的援兵也仅是杯水车薪。
夜巡的脚步不知不觉停在某座亮着光的帐篷前,羊肉炙烤的香气混着油脂爆裂声飘出。
他正犹豫是否进入,帐内突然爆发出哄笑——
玄德公再不来,这羊腿可就被子龙啃光了!熟悉的笑骂声里,诸葛亮的声音格外清亮。
张飞的大嗓门紧接着炸响:军师你摸良心说!刚才谁偷吃了俺那份胡饼?
刘备的手僵在帐帘上。
透过缝隙望去:李佑正用竹简敲打偷酒的郭嘉案几,油灯将众人影子投在帐上,晃动着,交织着,像幅荒诞的征战图。啊~,太痛快了!
刘备愣在原地,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仿佛时间突然静止,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郭嘉郭奉孝!
伯川,你这揉面的技艺实在精湛,让人回味无穷啊!
奉孝谬赞了,营中条件简陋,改日让你见识更好的。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刘备缩回手捂住嘴,眼睛微眯,不住地向后退去。
这古怪的对话令他心生退意,这可是他最倚重的两位谋士,此刻他只盼能逃回自己帐中,蒙头大睡直到天明。
咔嚓
后退时踩断的树枝发出脆响。
刘备脚下一滑,慌乱中抓住帐帘想要稳住身形。
嘶啦——
常年征战的武将情急发力,单薄的帐帘应声而裂。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帐内二人。玄德公这是......?
李佑与郭嘉循声望去,只见刘备立在帐前,身披青甲紧攥半截帐帘,浑身微微发颤,双眼紧闭得连太阳穴都暴起青筋。我只是...恰巧路过,什么都没看见。
刘备闭着眼缓缓转身。你们继续,我...我自己能回去。
......
郭嘉困惑地看向李佑,后者同样不明所以。既来之则安之。郭嘉上前拉住刘备,伯川烹的羊汤烤的饼堪称一绝,连我这不会和面之人都叹服。
和面?刘备猛然睁眼回头,想象中不堪的场面并未出现。不然呢?李佑将热饼塞进刘备手中,玄德公可要尝尝?
好...
刘备尴尬地大口咀嚼,热腾腾的羊汤入喉,多日疲惫一扫而空。文远以寡击众大破袁术,子义伏击陈兰亦无碍。李佑添着汤说道,玄德公何须如此劳心?
只是见公达终日操劳,我却...刘备捧着陶碗长叹。
李佑若有所思地咂了咂嘴。
刘备原本以为自己的忧虑源于战局胜负,却没料到真正让他坐立不安的竟是荀攸的工作狂作风。
连郭嘉投来的目光都透着怜悯——谁不知道荀公达是政务厅里有名的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玄德公,此役全赖公达运筹帷幄,他这般辛劳也是值得的。李佑捧着羊汤轻笑,若您过意不去,战后多多封赏便是,何苦折腾自己?您看我和奉孝乐得清闲,岂不快活?
刘备微微颔首,紧锁的眉头却未见舒展。伯川,此战当真能胜?
李佑扬起的嘴角映着篝火:自然。
咱们的援军,该亮剑了。
好个七路都督救援使!
张勋高坐帅位,睥睨着阶下的纪灵。陛下委以重任命你策应七路大军,结果呢?桥蕤被擒,陈兰音讯全无,二十万雄师折损五万!案几被他拍得震天响,你有何面目面圣!
纪灵侧过脸沉默不语。
这个所谓救援使的头衔看似威风,实则让他有苦难言——要支援总得有个喘息之机。
可桥蕤、陈兰两部都是甫一接战就全军覆没,等他赶到时只剩满地狼藉。
连续两次扑空的纪灵终于明白,袁术构想中的机动支援根本是痴人说梦。
若是持久战尚有机会,但这种顷刻溃败的战局,纵使兵仙重生也无力回天。
有时他不禁思索:明明己方兵力装备俱占优势,为何会败得如此干脆?
想着想着便不敢再想。本帅问话,为何装聋作哑?张勋见他不答,语气愈发凌厉。末将救援迟缓,甘受军法。
见对方不依不饶,纪灵索性认罪求个台阶。
张勋盯着俯首的将领,胸膛涌起异样快意——这可是深受袁术器重的袁氏旧臣,此刻却在自己帐中低声下气。
这种权柄在握的虚幻感让他飘飘欲仙。既已知罪,暂记大过。
待凯旋之日再由陛下圣裁。
谢元帅开恩。
纪灵暗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