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冒昧。原是伯川。”
刘备叹息着点亮烛火,映出李佑讪笑的脸。
他暗自叫苦:谁让自己曾下令,李佑求见无需通报?如今只能认栽。玄德公,我进来合适否?”
“至少先把头缩回去再说这话!”
刘备嫌弃道。
这敷衍之态,毫无诚意。真有要事禀报!”
“先进来!”
刘备急忙招手。
这成何体统?若传出去——麾下首席谋士夜半撅臀探头,他刘备的颜面往哪搁?
李佑整衣入内:“许子远深夜来投!”
“什么?”
刘备闻言振奋。
许攸之才,他早从众人口中听闻,当即掀被而起:“待我更衣!”
“玄德公,还等什么啊!”
李佑一把拉起刘备,
“立刻动身!”
“这......至少让我穿鞋......”
“穿什么鞋!”
“咱们就得来个倒履相迎!”
刘备:“......”
许攸愣在原地。
深夜来访的他,连半炷香都没等到,就见刘备带着李佑匆匆赶来,
鞋都未穿整齐,
脸上写满激动。子远先生!”
刘备远远便高喊。
许攸在袁绍帐下多年,何曾受过这般礼遇?
他费尽心思献策无人理睬,郭图那种谄媚之徒却处处压他一头,
两相对比,许攸一时恍惚。
望着衣衫不整、赤足相迎的刘备,
许攸暗自喟叹:
“这才配得上我许攸!”
也难怪他如此,
一日之间从谷底跃上高台,
任谁都难免飘飘然。
刘备紧握许攸的手:
“子远先生深夜来投,实乃刘备之幸!”
“明公啊!”
许攸积压多年的郁气倾泻而出,畅快至极,
“我何德何能,值得明公如此厚待!”
“此言差矣!”
刘备正色道,
“以先生之才,只怕礼数不周反倒怠慢。
还请先生移步中军帐,我即刻设宴相迎!”
“那便劳烦玄德公了......”
“呃......”
李佑欲言又止。
他深知许攸为人——
并非全因狂妄,有才者谁无傲骨?
即便平原城的年幼诸葛亮,
亦难掩锋芒。
可许攸不同。
常年郁郁不得志,忽得礼遇,心态难免失衡。唉,”
李佑暗叹,
“且行且看吧。”
……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夜已三更,帐中却比白昼更热闹。
刘备麾下谋士齐聚。
他向来不拘小节,从不觉计策需密议——既是自己人,何必遮掩?
许攸初至,刘备特让他坐于郭嘉之位。
这般礼遇令许攸欣喜,
刘备作为东道主亦感欣然,
郭嘉同样愉悦——
他正酣睡,怎会不乐?
“玄德公,”
许攸浅笑。
新来乍到,总需展露本事以立根基。
此理他心知肚明。
轻咳两声,许攸眸中精光乍现,
似有智慧流转,较烛火更夺目。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刘备:玄德公,恕在下冒昧,您军中的粮草可是屯在冀州?
确实如此,就储存在界桥。刘备坦然答道。哼,即便玄德公不认...许攸话语戛然而止,瞳孔微缩,啊...这...甚好...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言语支吾难成句。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谋划——按他的设想,本该是刘备矢口否认,再由他抽丝剥茧地论证粮草必在界桥,如此才能显出自己的才智过人。
谁曾想刘备竟毫不设防,和盘托出!
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反倒让许攸措手不及。
见许攸神色窘迫,李佑险些笑出声来。
刘备向来为人直率,既听他说过许攸在袁绍帐下早已积怨颇深,便真心将其视作自己人。
这无心之举,反倒让许攸精心准备的亮相落了空。说来惭愧!眼珠一转,许攸又生一计。
初来乍到,他急需展现自己的价值。我曾向袁绍献策,劝他立即出兵界桥断您粮道。
怎奈此人刚愎自用,优柔寡断,只会偏信谗言!若依我计,此时界桥守军早已...
他愤然饮尽杯中酒,继续道:非但不纳良言,还要责我三十军棍!若非有人求情,今夜岂能活着来见明公?
子远先生受苦了...刘备正要宽慰,却被李佑插话打断:
谁让你非要倒着捋虎须。
伯川先生此言何意?许攸转向大嚼特嚼的李佑,满面困惑。这有何难懂?李佑撇撇嘴,逆着毛摸狗,被咬不是活该?
许攸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骂人还能这么拐弯抹角!
伯川!刘备瞪了李佑一眼。
虽说许攸已来投诚,但袁绍终究是其旧主,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
就算是大实话...
你就不能含蓄些吗?
伯川素来心直口快,子远先生勿怪。刘备转而对许攸说道,先生深夜来投,必有良策,还望不吝赐教。
玄德公!许攸正色道。
此时李佑早已铺开地图,众人围拢上来。袁绍粮草一直囤于南皮城中,若继续正面僵持,绝非长久之计。
若能将战线再向西推进数百里,定能迫使其移粮出城。
届时派奇兵焚其粮草,大事可成!
“妙极!”,
刘备越听越是赞叹许攸的才华,
“可即便如此,我们仍难以判断袁绍的粮草究竟囤积何地。”
“何必揣测!”,
许攸难得如此健谈,
指尖在地图上稳稳一敲,
“必在高阳!”
......
“荒谬至极!”,
袁绍双掌重重按在信都城墙上。
从东光追至清河,再从清河赶来信都,好不容易咬住刘备的踪迹,仅一夜之间,那厮竟又弃城而逃,直扑巨鹿而去。
数十万大军被刘备万余兵马牵着鼻子千里奔波,却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未曾摸到,怎不叫他怒火中烧?
“主公,晨雨方歇,当心染了风寒。”
郭图捧着一袭锦绣红袍上前,袍上缀着鸽卵大的玉石,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小心翼翼为袁绍披上,仿佛连阴郁都裹进了衣襟。公则啊...”
袁绍怅然望向远方,
“许攸这逆贼也背主而去。
想我袁氏四世三公,如今麾下谋士竟只剩你一人忠心可鉴,何其可叹!”
“这...”
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噎得郭图喉头发紧,
“主公明鉴,古来成王败寇。
许攸目光短浅,弃明珠而就鱼目,徒惹天下嗤笑。”
“待主公大业既成,四海英才必将争相来投,何须忧心无人可用?”
“善!”
袁绍眼中颓唐一扫而空。
郭图这番话虽尽是虚言,偏偏字字敲在心头,这份提振人心的本事当真了得。待剿灭刘备,定奏请天子为你封侯赐爵!”
“谢主公隆恩!”
郭图嘴上谢恩,后背却沁出冷汗。
他岂是不知轻重之人?说到底不过是个被时势所迫的可怜虫——满腹机巧全点在逢迎之道上,若论军略谋断,莫说登堂入室,怕是连门槛都未曾摸到!
少年时他便明白,在这条路上注定走不长远。
若不与那些天纵之才争宠,等待他的唯有坐冷板凳的下场。
他不甘——自己分明不比旁人差,只是所长不同罢了。
但此刻要他为袁绍献决胜之策...
“公则,”
袁绍突然转身,惊得郭图喉结滚动,
“以你之见,我军当下该当如何?”
“禀主公!”
郭图眼珠急转,面上波澜不惊,掌心早已湿透。
事到如今,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军心决不可泄。
当乘胜西进,穷追刘备!”
“其在河北疲于奔命,士气早溃,安能挡主公雷霆一击?”
“公则真知灼见!”
袁绍闭目颔首,这番话越嚼越有滋味。
如此顺耳之言,最合他脾胃。素来最倚重你,军中诸事皆愿与你共商...”
“我军粮草储备充足,足够与刘备再战三五年,但若继续存放在南皮,距离前线太远,恐怕无法及时补给。”
“那你认为应该将粮草安置在何处?”
“这……”
郭图沉思良久。
虽然他不精通兵法,但这般浅显的问题任谁都能想明白。
袁绍竟会如此发问,实在令他费解。
踌躇片刻后,郭图拱手道:
“主公,粮草乃军中命脉,置于东光则路途过远,置于信都则风险太大。
依在下之见,高阳最为稳妥。”
“确实有理……”
巨鹿——
这座曾经风云际会的英雄之地,如今迎来了刘备的大军。
连日急行,士卒疲惫不堪,军营正在城外搭建。
刘备倚靠在一处民宅墙边闭目休息,饶是他身经百战,此刻也难掩倦色。
许攸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李佑身上。
只见这人毫无顾忌地挨着刘备坐下,甚至蹭了蹭身子,几乎半靠在刘备肩上。
许攸眉头微皱,可刘备却纹丝不动,仿佛早已习惯。子远先生,站着多累,何不坐下?”
李佑的话让许攸心中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