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袁谭眼熟——这不活脱脱是个士族版的吕布么?转头与郭嘉等人交换眼神,显然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
这样的性情,迟早要反。
袁谭察觉刘备神色不悦,连忙赔笑道:诸位不妨先到偏帐歇息,待我命人收拾完毕,另有重礼相赠!
刘备微微颔首,领着李佑等人转身离去。
袁谭独自留在原地,阴鸷的目光久久停在刘备背影上。
......
街头偶遇刚安置完驻军的吕布和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贾诩,李佑暗自叹气——今日这嘴欠怕是躲不过了。奉先将军!
你敢再说一个字,吕布冷声道,我就宰了你!
李佑:......
......
未过多久,众人重返袁谭的中军大帐。
虽然尸首已清理干净,但混杂着熏香的血腥味仍挥之不去,令李佑胃里翻涌。
主座上的刘备眉头紧锁。
他实在不解袁谭为何宁可焚香驱味也不肯换顶新帐篷,更令人侧目的是袁谭竟对这刺鼻气味浑然不觉,仍挂着僵硬假笑殷勤待客。
李佑暗自摇头。
先前他还觉得袁谭与未开蒙的吕布有几分相像,此刻却觉得此人蠢钝更甚——那张写满野心的脸上连假意示好都显得拙劣不堪。
刘备心中厌恶愈甚。
他平生最恨兄弟阋墙之事,眼见袁谭对胞弟赶尽杀绝还毫不掩饰,更觉此獠如豺狼般不可交心。玄德公可还记得我先前所言?袁谭斟茶笑问。不记得。刘备淡漠地将茶盏搁在案上,纹丝未动。
袁谭眼底妒火一闪而逝,脸上假笑却更深几分。
帐内二人,一个虚情假意,一个冷若冰霜,倒演了出精彩对手戏。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刘备虽未将袁谭的言语放在心上,对方却只得堆起笑容,极力缓和气氛。玄德公果然贵人事忙,袁谭略作停顿,自顾自往下说道,方才我还说要备一份薄礼,怎么转眼就忘了?
刘备眼皮微抬,扫了袁谭一眼。不知公子有何厚礼相赠?
袁谭别过脸,避开刘备的视线,朝着帐外守卫喝道:带上来!
那兵卒应声奔入夜色。
不多时,便领回个瑟缩的书生。
此人垂首不语,双腿不住打颤,粗布衣衫上还沾着泥渍。这便是献给玄德公的大礼!袁谭抚掌大笑。
刘备打量着眼前人,越看越觉面善。
回头望李佑时,见他也眯着眼细细端详。
那人终于扑通跪地:罪臣郭图,拜见玄德公!
李佑瞳孔骤缩。
往日锦衣玉冠的郭公则,此刻蓬头垢面宛若老农,唯有发间玉簪还能看出几分士人模样。
袁谭见刘备不语,忙道:知玄德公深恨此僚,特擒来听凭发落!
刘备眼神陡然转冷。
李佑看得真切——那目光里尽是鄙夷。
郭图再不堪,终究是袁氏旧臣。
身为长子竟将父亲部属拱手送人,这般行径......
比之郭图更为不堪!
何况刘备对郭图实在说不上憎恶。
若无此人屡出,当年河北鏖战岂能轻易取胜?若袁绍稳扎稳打,光耗粮草便能拖垮青州。
若非情势所迫,刘备甚至想请这饮上一觞。
被束缚的刘备不由自主地望向李佑,
对方立即会意,
玄德公,
郭图虽罪孽深重,但处置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李佑冷冷扫了郭图一眼,
继续进言道,
不如先将他关押军中,待战事结束再行发落?
行事总该有个限度,
这是李佑坚信的道理。
郭图此人虽奸诈,却总是弄巧成拙,每次精心策划的诡计反倒助人一臂之力。
当年与袁绍对峙时,包括李佑在内的众人都深刻体会到,郭图远比任何内应都要管用——
根本无须旁人指点,他就能把袁绍坑得体无完肤。
即便独战整个冀州谋士团,他仍能获得袁绍宠信,这般本事恐怕唯有纣王的妲己能与之比肩!
昔年李佑为将郭图送回袁绍阵营,还特意佯装不识,只为让这颗棋子在最合适的位置发挥作用。
如今天下大势已变,袁绍身亡,四世三公的袁家分崩离析,兄弟阋墙,
但人不能忘本。
面对这个对刘备集团有大恩的郭图,无论是李佑还是刘备都难起杀心。
毕竟郭图如今声名狼藉,世间再无诸侯敢重用他,
对一生追求权势的郭图而言,这已是极刑。
但这终究只是李佑一己之见。
他们这些谋臣及深受郭图的刘备虽无恨意,却不代表他人愿意宽恕。
青州尚有许多冀州旧将——
刘备为保全张合等降将名声,特地将他们留守平原。
这些人未必能理解李佑的想法。
颜良文丑被郭图逼得投诚,张合更险些成为弃子,
说这些将领对郭图毫无怨怼,李佑第一个不信。
代人宽恕仇敌之事,李佑决计不做。
他非颜良文丑,亦非张合,这世间并非围着他转。
既以同袍相待,便不该寒了人心。
他不是吴用那等书生,刘备更非宋江之流!
故而他提议将郭图暂押军中,待回平原再议,这已是眼下最佳对策。
刘备从善如流,令管亥率数十士卒轮番看守郭图。
沦为阶下囚的郭图反倒因祸得福——虽饮食粗粝,却强过在袁谭麾下饥饱无常的日子。
随着郭图处置落定,袁谭也再难施展手段讨好刘备,这场荒唐会晤终以闹剧收场。
翌日清晨,
刘备整装至中军帐不久,便有士卒疾步入内跪禀:
启禀主公,
南皮城门从清晨起便紧紧关闭,所有商旅行人皆被阻拦在外,城内潜伏的密探也失去了联系。
竟有此事?
刘备眉头微蹙,
他清楚记得昨夜入城时,贾诩才提议 。
即便风声走漏,也不该如此迅速传到南皮。
贾诩轻叹一声,看穿刘备心中疑虑,沉声道:
玄德公,当日在下建议秘而不宣,本是为占得先机。
孰料逢纪突至东光,更未想到袁谭竟残暴至此,当真在城中将逢纪杀害!
逢纪既死,审配久候无信,自然猜到主公已至东光。
早有防备,不足为奇。
刘备略一思忖便明其理。
逢纪此行名为劝降,实则是审配试探刘备与袁谭关系的棋子。
李佑摇头叹息,
他真心为这对曾经的冤家感到惋惜。
史载官渡兵败时,曹操俘获审配家眷。
袁绍疑心审配会叛,幸得逢纪力证其忠,二人由此冰释前嫌。
如今世事变迁,
击败袁绍者换作刘备,
审配家眷安然无恙。
看似幸运,却让审配失去了与逢纪和解的契机。
故而他能冷血地将逢纪逼入死局——毕竟对他而言,这仇人性命何足挂齿?
对审配,这或许只是错过了一位危难时可托付生死的挚友;
对逢纪,付出的却是性命代价!
然眼下多说无益。
当务之急,
是速取南皮,为刘备北伐幽州奠定根基。玄德公,
李佑率先进言,
审配既已知情,我军当立即行动。
请即日发兵南皮!
嘉附议!
攸附议!
许攸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让他与荀攸同名,却晚了一步?
贾诩静立不语,
刘备投去询问的目光,得到微微颔首。
上下同心,
莫过于此。
刘备手掌轻抚腰间龙纹剑鞘,目光渐凝,
终于朗声令下:
全军听令!
进军南皮!
......
刘备自平原起兵,一日下东光,次日伐南皮,用兵之迅令人叹服。
然究其根本,实乃时势所驱。
青史留名者,非惟自身才略超群,更因风云际会之机。
刘备此刻深陷时局洪流,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推着他前行,令他不得不如此调兵遣将。
高顺被委以主将之职,统领陷阵营镇守东光,管亥则率三千青州精兵相辅,共同稳固后方。
陷阵营最擅长的本是防守而非攻坚,与其勉强带上高顺攻城,不如留他在后方更为稳妥。
刘备虽宽厚,却绝不敢将后背托付给袁谭。
此人贪权逐利,毫无廉耻,与凶兽饕餮无异,迟早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
正因如此,刘备特意将高顺安置在东光,用以牵制袁谭。
其余将士尽数随军南下,直指南皮。
东光距南皮不远,刘备求胜心切,傍晚便兵临城下,扎营休整。
审配紧闭城门,意在打一场持久战。
秋收刚过,粮草充足,只要坚守一两个月,待到寒冬来临,刘备必将退兵。
即便来年春暖花开时卷土重来,也能为冀州赢得喘息之机。
中军帐内,刘备眉头紧锁。
南皮城高墙厚,虽无天险,却易守难攻。
若非他急于救援幽州百姓,本可等到来年再战。
如今箭已离弦,唯有苦思破城之策。玄德公。”
李佑轻唤一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走进帐中。
浓郁香气瞬间驱散了帐内的沉闷。
他见刘备喉头微动,忍住笑意,将碗轻轻放在案上。攻城非一日之功,但饿坏了身子可不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刘备捧起温热的羊汤,大口饮下。
鲜香在舌尖迸发,仿佛连心中郁结也随之消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