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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窦是个商人,会说客套话但不懂道理,奇怪的是就爱听高举讲道理。

无论什么事都要找高举拿主意。

今晚深夜来访,准是又遇到难题了。先生!老窦看不懂棋盘,蹲在高举身旁说:我想去零陵。

去零陵?高举诧异道,做什么?

去谋生。老窦叹气,其实不单是去零陵,最终想往平原。

听说那里的商人能活得像个人。

是好事。高举点头太快,反让老窦不知所措了。柴桑城里人人都在说,零陵新来的张辽是个吃小孩的恶鬼。

我这点积蓄就算带过去,恐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在我看来,零陵的官和柴桑的 有什么区别!

这话不对,高举摇着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现在这点家底,在哪儿都不够塞牙缝的。

......

你说得对!老窦愣了一下,忽然想通了,就算那张辽真的 不眨眼,天下这么大,也不一定轮到我头上。

真要倒霉碰上了,那我也认了!

老窦搓着手,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他是个商人,既不懂政治,又最懂政治。

说不懂,是不明白那些官场的弯弯绕绕;说懂,是虽然不懂权术,却深知钱财之道。

自从世家把控江东大权,柴桑城就像附在钱袋上的水蛭,而且不止一条。

前一条刚吸饱离去,后一条就觉得吃亏,非要吸得更多才甘心。

老窦的商行,从一年缴两次税变成了现在一年六次。

去零陵未必会死,可要是继续留在柴桑,今年就要被那些官老爷剥皮抽筋了!

先生,跟我一起走吧!

怎么走?高举抬起头,我父亲雨天腿就疼,母亲卧病在床,儿子才三岁。

就算我和妻子手脚灵便,这一路上母亲恐怕撑不到地方。

以前还有办法,可那时你还当着幕僚不肯走。

现在想走,查得又严了。

柴桑城里,老人孩子随便逃,没人管他们死活。

但要是发现身强力壮的男女,立刻就会抓去充军。

要不是我这只残腿,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被抓走,更何况先生您呢!

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浑身瘦得皮包骨头,怎么倒成了壮丁?

嘿!照他们的标准,只要有手有脚就算壮劳力!

听到这话,高举苦笑着收起棋子,也不分黑白就往棋篓里放。

老窦好奇地问:先生收棋怎么不分黑白?

如今天下都不分是非了,棋子却要分黑白,哪有这样的道理!高举无奈地看了眼身后熟睡的家人。

他本想托老窦送走父母孩子,可父亲腿脚不便,母亲又病重。

就算真能送出去,往后怎么过活也是问题。

他和老窦虽有交情,但要人家替他奉养双亲、抚养幼子——高举心里清楚,自己没这个脸面。那...先生日后有什么打算?

过一天算一天吧。

母亲还得吃药,我少吃几顿不要紧。

明天再去转转,哪怕给人挑水也算条活路。

先生...老窦紧张地张望四周,压低声音:您住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

听说江东大官鲁肃的老母住在柴桑,前些天病故了。

他正要赶回来奔丧,为此官兵们正在城外四处抓人,连乞丐都被拉去充军了!

“不就是怕鲁肃看见柴桑城满街的乞丐和难民!”

“瞒来瞒去,他们真能瞒得住?”

高举摇了摇头,

“除非鲁肃眼瞎,否则怎会看不见柴桑的惨状?这瞒的到底是别人,还是自己?”

“先生!这话可不敢乱说!”

老窦听得心惊肉跳。

这位先生什么都好,唯独那股子读书人的倔劲儿让人头疼——有些道理能说,有些不能说,可高举偏要刨根问底,这不是找死吗?

“您这住处虽清净,却不够隐蔽,万一被查到……”

“不然呢?”

高举重重叹气,

“我娘病着,总不能拖她去深山老林躲藏。

明日我就去找活儿干,好歹先把娘的药钱挣出来……”

话到一半又哽住,他攥着拳头沉默下来。

老窦搓了搓手:“鲁肃回来奔丧也就这几天,等他到了柴桑,那些世家走狗肯定得开城门。

我打算趁那时扮作送葬队伍出城——那群 总不敢拦丧车触霉头!这两天我先躲着,您若改主意,老地方见。”

“好个老窦!”

高举挑眉,“原以为是找我商量,你倒早算计好了。”

“可死人从哪儿弄?”

“满街都是现成的。”

“让无名尸当你爹?”

“活命要紧,叫谁爹都成!”

“在理。”

高举点头,“我不走,但若反悔,自会去寻你。”

老窦一瘸一拐溜得飞快,哪像个跛子。

高举插上门闩,挨着妻子躺下。

天刚亮他就出门寻活计。

正如老窦所言,壮丁早被抓去充军,他只好装瘸去染坊挑水。

坊主见了个能干活的“瘸子”,简直喜出望外。

从前觉得圣贤书难,围棋难,如今才知跛着腿挑水更难。磨蹭什么!瘸了还偷懒,想不想要工钱?”

“桶刚倒空……”

“再顶嘴把你那条好腿也打断!”

高举抿着嘴蹒跚走向水井。

他忽然懂了:

在这儿,没人在乎瘸子的道理。

(高举窝着火。

不是因挑水,也不是因装瘸,而是干活还得看人脸色领钱。一个瘸子,赏你两文钱够了,想来也是孤家寡人,多给你一文,吃饱了明日再来,依旧用你!

高举抿紧干裂的嘴唇:

掌柜的,小人有老母妻儿要养。

晦气!

发钱的杂役斜眼啐道,又甩来两枚铜钱砸在他掌心,

瘸腿蛤蟆也能配成双?怕不是娶了个缺胳膊少眼的婆娘!

染坊门槛外,高举数着五枚黏着靛青的铜钱。

明日若再来,那杂役定会把水桶堆得更高。

瓦罐里还剩半把陈米,可娘的药等不得——药引红景天要六文钱,他把裤带勒到最紧,到底在北街药铺赊来了二两。

山道碎石硌着草鞋破洞,他越走越慌。

私塾塌了半边的茅草檐闯入视线时,呜咽声突然刺进耳朵。

不是妻子。

成亲七年,灶台断粮她没哭过,婆婆高烧沾血尿布她没哭过。

可现在那瘦削身影跪在黄土里,十指深深掐进脸颊,像要把哭声憋回喉咙。

草鞋突然绊在门槛上。

他看见父亲直挺挺躺在一块门板上,鞋底还沾着新泥。爹怎么走的?他掰开妻子攥得发白的手指。

原来昨夜老爷子嫌屋里药气浊,开门散味儿,由着孙儿在门槛里外蹦跳。

后来孩子嚷着追野兔,老人一瘸一拐去拦......

狼来的时候,老爷子把孙子塞进地窖,自己抡起顶门杠。

私塾土墙上那些带血的狼爪印,从三尺高的位置一路划到门槛。

老人蜷着腿呆坐着,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妇人蹲在灶前生火熬粥,这家人只有此刻才敢 ——白昼怕官兵,夜里防饿狼。爹,带娃进来喝口热粥吧。

老人点点头,刚伸手去牵孩子,一团黑影骤然蹿出,拽住孩子就往山下冲。

老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怕官兵、怕狼群、怕活不成,千防万防——却没防住活人。

抢孩子的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想来也是 上了绝路。

老人跌跌撞撞追出去,却被陡坡绊住腿脚。

儿媳闻声赶来时,只看见远处模糊的人影挟着孩子消失在山路尽头,以及倒在血泊里的公公——灰白嘴唇大张着,后脑的窟窿还在汩汩冒血。

高举攥着采回的草药站在尸首旁。

若不去打水,爹不会死,儿不会丢;可若不去,娘的药又当如何?这世道没给人留活路。天杀的世道!他抹着混了汗水的泪吼道。

埋了父亲,夫妻俩从山头寻到山脚。

走投无路时,高举想起了粮仓里的老窦。

老窦从草堆里钻出来时眼里闪着光:先生想通了?待听完变故,那光熄灭了:造孽啊...真是造孽...

今日换你帮我拿主意。高举眼底布满血丝。

老窦缩着脖子,这辈子头一遭被人讨主意。

他望着这个总给自己出谋划策的教书先生,终于挤出句话:往零陵去!但凡被拐的孩子...最终都在零陵出手。

......

零陵。

这决定是妇人做的。

自嫁进门那年双亲骤逝,她便把高举当作天地。

爱听他讲那些听不懂的道理,更记得三年前——当全村人都笑她克死爹娘时,唯独这个男人陪她守足了三年孝。

可今夜她拍板定了主意。

老窦说得明白:柴桑城里从不卖孩子。

若要寻人,唯有零陵。

自家活命尚且艰难,哪里还养得起孩子。

虽未到易子而食的绝境,但若非走投无路,谁肯将骨肉变作货物?若在城中贩卖,被亲生父母撞见,定要惹来杀身之祸。

柴桑城被拐的孩童,多半要运往城外脱手。

往南不是零陵便是长沙,总不会真往北边送——路途遥远不说,孩子还要吃饭。

人贩子虽丧尽天良,却也不愿白忙一场。

他们或打或骂,终归舍不得饿死能换钱的。

高举深谙此道:对这些人来说,没赚就是亏,亏了钱比死了爹娘还痛。

老窦的话虽刺耳,却字字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