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威慑、博弈与不速之客
一个标准时。
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鲜红的数字在中央屏幕的一角无声跳动，每一次减少，都像重锤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比收割者主力更近，比“观察者之霜”预警更快，星环议会第七舰队的先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以最强势的姿态，抵近了“伊甸”的门槛。
G区的突击小队被紧急召回，通道入口被快速焊接的合金板和临时能量屏障重新封堵，只留下监测探头和自动防御炮台。硝烟与血腥气尚未散尽，但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已从内部的毒瘤，转向了外部的利刃。
指挥中心里没有慌乱。极致的压力反而催生出一种冰封般的冷静。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目光紧盯着屏幕，手指悬在控制键上，等待着命令。
苏念已经离开了恢复椅，坐在中央战术台前，面前并排放着三个主要屏幕：一个显示着议会先锋舰队“凛冬号”及其护航舰艇的清晰轮廓与能量读数；一个是“伊甸”内部状态及能量储备（18.3%）；最后一个，则是一个复杂的多变量推演模型，正在疯狂计算着各种应对策略的可能结果。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快速扫过每一条数据流。大脑在飞速运转，整合着技术、情报、人心，以及……那渺茫但必须抓住的生机。
顾言深站在她身侧，已经换上了舰长制服，肩章冰冷。他刚刚快速冲洗掉G区的污渍，但眉宇间的硝烟与杀伐之气未散。他没有看那倒计时，目光落在“凛冬号”那线条冷硬、布满炮塔和能量阵列的舰体影像上。
“对方战术意图分析。”顾言深的声音打破了指挥中心的寂静，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情报官立刻调出数据：“‘凛冬号’，仲裁者级战列巡洋舰，标准议会主力舰配置，能量护盾等级预估A+，主炮为双联装‘惩戒之光’粒子冲击炮，副炮阵列完整，搭载大量舰载机和突击舱。护航舰包括两艘‘哨兵级’驱逐舰，三艘‘渗透者级’高速护卫舰。阵型标准，未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但所有武器系统处于预热待发。”
“未进入最高战备，却发最后通牒。”顾言深手指在战术台上轻轻敲击，“是自信？是试探？还是……他们也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存在分歧或顾忌？”
苏念接话，声音清晰：“‘观察者之影’警告过，议会高层对‘伊甸’和‘火种’的处置存在分歧。一部分可能倾向于暴力回收，另一部分或许更在意‘火种’的完整性，或者……忌惮‘伊甸’本身可能隐藏的反击能力，尤其是我们刚刚展现出的空间扰动。”
她调出“脉动鳍”的实时数据：“我们的‘脉动鳍’活性稳定在27%，虽然只展现了微调能力，但其引发的空间信号特征很独特。议会肯定捕捉到了。他们不确定这是什么，有多大潜力。这可能是他们提前现身、发出通牒而非直接偷袭的原因之一——他们在评估，在施压，想迫使我们暴露更多底牌，或者……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个标准时，既是威胁，也是观察窗口。”顾言深眼神微眯，“他们在等我们的反应。恐慌？屈服？还是……强硬？”
“我们不能屈服。”苏念斩钉截铁，“交出控制权等于任人宰割，‘火种’一旦落入‘铸星者’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但直接开战……我们毫无胜算。能量、火力、数量，全面劣势。”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表演’。”顾言深的目光与苏念对上，两人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一场足够强硬、足够出人意料、但又控制在‘擦边球’范围内的威慑表演。目标是打乱他们的节奏，抬高他们的预估成本，为可能的……谈判，创造一丝缝隙。”
“具体方案？”
顾言深调出星图，指向“凛冬号”编队与“伊甸”之间的空域，那里散布着大量柯伊伯带常见的、大小不一的冰岩碎块。
“‘脉动鳍’的空间扰动能力，是否可以做到……”他指向几块相对较大的碎块，“在短时间内，精确地、同步地改变这几块碎块的轨道和速度，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受到某种有意识的、大范围的引力操控，朝着‘凛冬号’编队预设的航线前方……‘飘移’过去？不需要撞击，只需要形成阻碍和姿态压迫。”
苏念立刻在脑中模拟：“理论上可行。‘脉动鳍’对‘伊甸’自身周边极小范围的空间影响最直接。但要将影响投射到数万甚至数十万公里外的特定碎块，需要极强的能量聚焦和精准控制，消耗会很大，而且效果可能不均匀，持续时间也短。”
“不需要完美，只需要‘看起来’像是我们能做到。”顾言深强调，“这是一个信号：我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我们掌握着你们不理解、也难以防范的‘环境武器’。同时，小方，我需要你们立刻对‘凛冬号’发送的明码通讯进行全频段、高强度、带有特定挑衅和混淆内容的电子噪音反制。内容要突出两点：一是强调我们‘钥匙’与‘守护者’的合法身份，指责议会为窃贼；二是……暗示我们与‘其他方舟’（可以模糊指向‘星穹之愈’，但不用明说）存在联系，并非孤立无援。”
“心理战加信息迷雾。”苏念点头，“配合物理层面的姿态威慑。那我们的‘回复’呢？直接拒绝？”
“不。”顾言深摇头，“回复要拖，要模糊，要提出‘条件’。就回复：收到通讯。‘伊甸’及‘文明火种’为史前文明遗泽，属于所有幸存文明，非议会私产。要求与星环议会具备相应权限的代表，就‘火种’保管权、‘伊甸’合作研究事宜进行‘对等谈判’。在谈判达成共识前，拒绝任何形式的武力威胁与强行登舰。要求对方舰队后撤至安全距离。”
“他们在拖时间观察，我们也在拖时间准备，同时试探他们的底线和内部态度。”苏念明白了，“但风险极高，一旦对方判断我们是虚张声势，或者内部强硬派占据上风，可能立刻发动攻击。”
“所以我们‘表演’的力度要足够。”顾言深看向小方和唐教授，“除了碎块飘移，能不能利用‘脉动鳍’和‘伊甸’自身的能量场，在特定区域，模拟出一种……短暂的、小范围的‘空间褶皱’或‘能量湍流’现象？不需要有实际杀伤力，但看起来要像是某种防御或攻击性空间技术的‘前兆’或‘测试’？”
小方和唐教授快速交流：“可以尝试！结合‘晨曦文明’能量操控的部分原理，利用‘脉动鳍’的空间感应和‘伊甸’外壳特定能量器官的协同，应该能制造出持续几秒、范围几公里的异常空间能量读数！但这会是巨大的能量消耗，而且不可控因素多……”
“执行。”顾言深没有犹豫，“就在对方通讯计时还剩最后十分钟时，同步启动‘碎块飘移’和‘空间异常模拟’。电子反制现在就开始，持续施压。回复信息，在最后五分钟发出。”
整个基地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执行这套大胆而危险的“边缘威慑”策略。
深空中，“凛冬号”舰桥。
指挥席上，坐着一位面容冷峻、身着笔挺银灰色议会将官制服的中年男子，肩章上缀着七颗环绕的星辰——第七舰队先锋指挥官，洛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伊甸”的影像，以及旁边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
“目标区域未有大规模能量聚集迹象，防御阵列未完全启动，未检测到高强度武器充能。”副官汇报，“但接收到高强度、混乱的电子干扰，正在尝试破译和过滤。”
洛萨微微皱眉。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恐慌的通讯，没有屈服的信号，也没有鲁莽的战备升级，反而是这种……嘈杂的、带有明显挑衅意味的信息轰炸？
“干扰内容分析？”
“碎片化严重，但关键词提取显示……对方自称为‘合法守护者’，指责我方为‘遗产窃贼’……并提及……‘星火同盟’、‘遥远回响’等不明词汇。”副官语气带着不确定。
星火同盟？遥远回响？洛萨眼神微动。这些词汇在议会的古老禁忌档案中似乎有所记载，与那些失落的“诺亚方舟”计划有关。难道……“伊甸”内部的不明占据者，真的与其他方舟取得了联系？还是故布疑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倒计时进入最后二十分钟。
突然，监测员报告：“检测到目标‘伊甸’外壳特定区域能量读数异常抬升！模式……无法识别！非标准护盾，非武器系统！”
紧接着，更令人惊疑的现象出现：“柯伊伯带碎块带出现异常运动！编号K-7713、K-8892、K-9455等七块大型冰岩，轨道参数同时发生微小但同步的改变！运动方向……指向我方编队航线前方预置区域！初步排除自然扰动可能性！”
洛萨猛地坐直身体，盯着战术屏幕上那几块“听话”地改变轨迹的碎块，又看向“伊甸”外壳上那处能量读数怪异的区域。
空间操控？环境武器？还是……某种未知的防御\/攻击前兆？
对方不是在虚张声势？他们真的掌握着某种议会技术库中没有记载的、基于“伊甸”活体特性的独特能力？
“指挥官，对方回复信息！”通讯官喊道。
信息被投影出来，措辞强硬而模糊，要求“对等谈判”，指责“武力威胁”，并要求舰队后撤。
洛萨的脸色阴沉下来。对方不仅抵抗，还试图反客为主，甚至可能真有几分底气。是那个所谓的“星火同盟”给了他们信心？还是“伊甸”本身隐藏的力量？
他快速权衡。直接开战，胜算很大，但“火种”的完整性、对方可能存在的未知反击手段、以及“铸星者”大人对“纯净样本”的严格要求，都是变数。更重要的是，如果对方真与其他方舟有联系，强硬夺取是否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执政官”和“铸星者”的命令是“回收”，但具体方式……有一定自主裁量权。
倒计时归零。
洛萨没有立刻下令攻击。他沉默了几秒，冷声道：“回复对方：星环议会不接受单方面条件。要求对方立刻派出一支非武装谈判小组，搭乘我方指定穿梭机，至‘凛冬号’进行初步接触。这是最后的机会。同时，舰队……保持现有距离，但提升战备等级至二级。所有武器系统，锁定目标。”
他没有后撤，但也没有前进。他给出了一个更近距离、更具控制性的“谈判”要求，实际上是将压力提升到了新的层面——逼迫对方人员离开“伊甸”这个可能的主场。
亚力，回到了“基石”基地。
“他们要我们派人过去。”顾言深看着新的信息，眼神冰冷，“这是陷阱。一旦我们的人登上‘凛冬号’，就成了人质，而且对方可以近距离扫描分析我们的生物特征、技术装备，甚至可能尝试意识渗透。”
“但拒绝，就等于宣告谈判破裂，立刻开战。”苏念快速思考，“我们必须派人去，但不能是真正的核心人员或携带关键情报。而且……我们需要在谈判中，继续展示‘肌肉’和‘神秘感’。”
“我去。”顾言深毫不犹豫。
“不行！”苏念立刻反对，“你是最高军事指挥官，不能涉险。而且，你的基因特征很可能在议会档案中有记录。”
“那谁去？”顾言深反问，“普通人上去，根本无法应对那种层面的心理和技术交锋。”
苏念的目光扫过指挥中心，最后，落在了刚刚完成一轮数据模拟、脸色同样凝重的小方身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派一个‘使者’去，”苏念缓缓说道，“但不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