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那一声“儿臣愿往”,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金銮殿内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所有目光——惊愕的、复杂的、审视的、乃至怨毒的——齐刷刷聚焦于他身上。他站在那里,玄色亲王袍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仿佛北境压城的乌云与他无关,那三十万铁骑的凶焰亦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龙椅上,老皇帝李晟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精光,那是在无边绝望中抓住唯一浮木的本能反应。他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李岩:“老六,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兀术三十万铁骑,绝非落鹰涧小股敌军可比!”
“儿臣知晓。”李岩声音平稳,不见波澜,“正因敌势浩大,北境危若累卵,方需有人挺身而出。儿臣麾下神机营,虽只三千人(神机营最初一千人,李岩立下战功后,皇帝允许扩充到三千人),却乃百战锐卒,更兼新式军械之利。儿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阻敌于国门之外,甘受军法!”
“军令状”三字,掷地有声,震得殿内不少人眼皮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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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响起。
大皇子李琏低着头,用只有身旁心腹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知死活……真当自己是谁?三十万铁骑,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那三千人!”他心中虽嫉恨李岩出头,更庆幸这烫手山芋有人接下,最好让他死在北境,一了百了。他这一系的官员得了暗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绝不掺和。
而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则开始“活跃”起来。
一位御史慢悠悠出列,先是对老皇帝和李岩分别一礼,然后才道:“靖王殿下忠勇,天地可鉴!落鹰涧一战,已显殿下用兵如神,神机营更是锐不可当。如今北境糜烂,非殿下亲临,不能挽此狂澜啊!臣以为,殿下乃是最佳人选!”这话听起来是捧,实则将李岩架在火上烤。
另一位吏部侍郎立刻附和:“正是!靖王殿下深谙北境情势,又与那兀术有旧怨,由殿下挂帅,必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满朝文武,论及对北境战事的熟悉与威望,无人能出殿下之右!”他们一口一个“非靖王不可”,句句都将李岩推向那风口浪尖,仿佛满朝宿将都已死绝,江山安危系于李岩一人之身。
这捧杀之术,何其毒也!若李岩胜了,是他们“举荐”有功;若败了,便是李岩不自量力,贻误战机,所有罪责皆由他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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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机锋?他目光扫过那些侃侃而谈的三皇子党羽,又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大皇子一系,心中一片冰凉。这就是他的儿子,他的臣子!国难当头,想的依旧是党同伐异,争权夺利!
他强压怒火,目光转向那些真正掌过兵权的勋贵和老将:“英国公,安远侯,尔等久经沙场,可有良策?或……谁愿为朕分忧,领兵北上?”
被点名的英国公张辅,须发皆白,闻言出列,一脸“沉痛”:“陛下,老臣年迈体衰,近年来旧伤频发,恐难当此重任,有负圣恩啊!”说罢,还适时地咳嗽了几声。
安远侯更直接:“陛下,非是臣等惧战!实乃……实乃郭骁将军重伤,北境精锐折损颇多。仓促间,恐难集结能与三十万胡骑正面抗衡之大军。且……靖王殿下新胜之余,锐气正盛,又熟悉敌情,确是……上上之选。”他巧妙地将皮球又踢回给李岩。
其他几位将领,要么资历尚浅,自知无法服众;要么早已被承平日久磨平了棱角,一想到要面对三十万嗜血胡骑,腿肚子都有些转筋,纷纷找借口推脱。
一时间,庙堂之上,竟是“群贤束手”,唯有靖王李岩一人,如同孤峰般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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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看着这令人心寒的一幕,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他缓缓靠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满朝文武,无人敢战,也无人能战。除了这个屡创奇迹,却也引来无数嫉恨的六儿子,他还能指望谁?
巨大的失望过后,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牢牢锁定在李岩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响彻大殿:
“好!既然众卿皆认为靖王乃不二人选,朕便准你所请!”
“李岩听旨!”
“儿臣在!”李岩单膝跪地。
“封靖王李岩为北境行军大总管,总督北疆一切军政要务,赐天子剑,准你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朔风、陇右、幽州三镇兵马,皆受你节制!望你……不负朕望,不负天下所托,荡平胡虏,扬我国威!”
“儿臣,领旨!谢父皇!定当竭尽全力,不退胡马,誓不还朝!”李岩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在这充满怯懦与算计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震撼。
旨意一下,意味着李岩拥有了北境的绝对权力!
大皇子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三皇子党羽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李岩,已然接过了这柄悬于帝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的北境之行,注定将在一片看衰与诅咒中,踏着荆棘与烽火,艰难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