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岩在北境推行都护府制、犁庭扫穴的消息连同着饮马涧大捷的详细战报一同传回京城时,整个帝国为之沸腾。
民间自发张灯结彩,酒肆茶楼间,靖王李岩与神机营的事迹被编成评书、唱词,口耳相传,其声望如日中天,几乎被奉若神明。凯旋献俘的盛大仪式尚在筹备,那股属于胜利者的荣光与狂热,已然笼罩了京城。
然而,在这片普天同庆的表象之下,金銮殿内,却正在酝酿着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凶险万分的战争——一场关于如何封赏靖王李岩的争论。
御书房内,老皇帝看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奏章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以部分勋贵、武将及新晋的寒门官员为主,言辞激昂,力主应重赏靖王,其功绩旷古烁今,“非人臣之赏不足以酬其功”,言语间已隐隐触及了储位乃至更高名位的暗示。
另一派,则多是以大皇子、三皇子残余势力为核心,串联了众多保守文官、以及部分担心利益受损的世家代表。他们的奏章措辞谨慎,却绵里藏针。
“陛下,靖王殿下功高盖世,实乃国之大幸。然,赏罚乃国之重器,需慎之又慎。臣以为,当厚赐金帛田宅,增其食邑,以彰其功,慰其劳苦,足矣。”
“不错,靖王已位极人臣,位列亲王,手握重兵,更兼‘王府实业’富可敌国。若再进一步,恐……恐非人臣之福,亦非国家之福啊!”
“《左传》有云,‘高位疾颠,厚味腊毒’。陛下,臣等实为靖王殿下思之,为江山社稷虑之啊!”
这些话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中了帝王心中最敏感、最隐秘的角落——功高震主。
“功高震主……”老皇帝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他欣赏李岩,依赖李岩,甚至在内心中已将其视为最合格的继承人。但作为一个帝王,尤其是晚年帝王,对权力的掌控欲与对身后名的担忧,让他无法不心生警惕。李岩展现出的能力太强,势力膨胀太快,军权、财权、民心、乃至那鬼神莫测的“格物”之力,几乎集于一身。这等权势,已然超越了一般皇子,甚至超越了历代任何一位权臣。
大皇子目前虽然收敛很多,但其母族残余势力不甘失败,暗中串联旧部,不断散播“靖王欲效仿古人,行禅让之事”的流言。三皇子虽也被禁足,其党羽更是疯狂,竟有“北境只知靖王,不知陛下”的恶毒言语在暗地里传播。
这些声音,老皇帝未必全信,但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总能激起疑虑的涟漪。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微妙。在例行议事之后,吏部尚书,一位素以老成持重着称、实则与三皇子母族有旧的老臣,出列躬身道:
“陛下,靖王殿下平定北境,功在千秋。关于封赏之事,朝野议论纷纷,臣等恳请陛下早作圣裁,以安民心,亦使功臣得沐天恩。”
他巧妙地将“安民心”与“功臣得沐天恩”并列,看似公允,实则将难题直接抛给了皇帝。
老皇帝目光扫过下方:“众卿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话音刚落,一位御史台官员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正是昔日弹劾李岩的急先锋之一,他朗声道:“陛下,臣以为,靖王殿下已贵为亲王,封无可封。不若赏赐金珠百万,锦缎万匹,增食邑三万户,并于京城敕造一等王府,使其安享尊荣,方为稳妥之道!”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少官员的附和。
“荒谬!”一位出身寒门的兵部侍郎立刻反驳,“靖王殿下挽狂澜于既倒,定北境百年祸乱,此乃不世之功!岂是区区金银田宅所能酬谢?此非赏功,实为轻慢!依臣之见,当晋封超品王爵,加天策上将衔,总领天下兵马大元帅,方显朝廷酬功之诚,陛下爱才之心!”这番言论极其大胆,几乎将李岩推向了臣老皇帝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的争吵,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既欣慰于李岩的功绩与能力,又忌惮于其日益膨胀的势力与威望;既想重赏以安功臣之心,又恐赏赐过重尾大不掉。那些“功高震主”、“非人臣之福”的话语,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看着下方那些或慷慨激昂、或忧心忡忡、或别有用心的臣子,知道不能再任由他们争论下去了。
“够了!”老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臣立刻噤声,垂首而立。
“靖王之功,朕心中有数。如何封赏,朕自有决断。”他顿了顿,目光深邃,“退朝。”
没有给出任何答案,老皇帝起身离去,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
这场封赏之争,并未结束,而是从公开的朝堂,转向了更加隐秘的御前与靖王府(李岩虽未归,但其势力已开始运作)。所有人都明白,老皇帝的最终决断,将不仅仅是对李岩个人的赏罚,更是对未来帝国权力格局的最终定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悄然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