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尚书密助
暮春的汴河泛起绿波，沈砚之蹲在河滩上，手里握着根削尖的芦苇杆，正往地上的河道图里添注测绳量出的数字。他赤裸的脚浸在浅水里，裤腿卷到膝盖，沾着泥点的额头上渗着细汗，眼神却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那是他用三年时间完善的《汴河水利图》，此刻正用芦苇杆标注最新测出的淤塞深度。
“这处淤沙又厚了三寸……”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地上的刻度，眉头微蹙。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惊飞了河岸边栖息的水鸟。
沈砚之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车马停在不远处的官道上，为首的是辆青帷马车，车辕上插着工部的令牌，四匹骏马拉车，一看便知是朝廷大员的仪仗。他下意识地用草帽盖住地上的图，起身想避，却见马车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眼神锐利如鹰。
“那少年，在画什么？”车中人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随从连忙上前：“尚书大人，许是个乡野少年在涂鸦。”
被称作“尚书大人”的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车马停下，自己缓步走向沈砚之。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官袍，虽未穿朝服，却自有气度，目光落在被草帽盖住的图上，带着探究。
沈砚之攥紧了手里的芦苇杆，心里发紧——这图里的淤塞隐患关系重大，若是被当成妄议河防的狂言，怕是会惹来祸事。
“可否让老夫一观？”尚书大人语气平和，并无官威。沈砚之犹豫片刻，见他眼神坦荡，终是挪开了脚步，掀开了草帽。
阳光落在图上，那用炭笔和矿物粉标注的河道走向、淤塞点、堤坝建议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批注小而工整，尤其是十七处隐患旁，不仅标了深度，还写着“开渠分流”“设闸控沙”的具体方案，竟比工部存档的河防图还要精细几分。
尚书大人瞳孔微缩，俯身细看，手指点在一处标注“需速清”的淤塞点：“此处水下有暗礁，你是如何测知的？”
“回大人，”沈砚之据实答道，“去年汛期，我在此处看见水流打转，便猜想水下有阻，用长杆探了半月，才测出暗礁范围。”他又指向另一处，“这里的淤泥，我挖了三尺深，发现底下是流沙层，若不加固堤岸，恐会溃堤。”
尚书大人越看越心惊，这少年的测算竟与工部密查的结果丝毫不差，甚至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具操作性。他抬眼打量沈砚之，见他虽衣着朴素，却目光清亮，眉宇间有股韧劲，不由得抚须赞叹：“此子可成大器！”
沈砚之不明所以，只低头行了一礼：“不敢当大人谬赞。”
尚书大人没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回车。车马离去前，一名随从悄悄走到沈砚之身边，塞给他一个蓝布包，低声道：“我家大人说，公子是栋梁之材，这书或许用得上。”
待车马远去，沈砚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河防考》，翻开扉页，一行苍劲有力的字映入眼帘：“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笔迹与刚才那位尚书大人的气度如出一辙。
他捧着书，望着车马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什么。指尖抚过那行字，心里像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懂他埋首河岸边的用意，真的有人看得见这张图里藏着的心血。
夜里，沈砚之在油灯下翻开《河防考》，里面记载着历代治河的成败案例，批注里满是真知灼见，有些观点竟与他在图中设想的不谋而合。看到精彩处，他忍不住拍案：“原来还可以这样！”
他把书里的经验与自己的勘察笔记一一对照，在《汴河水利图》上又添了许多批注。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仿佛也在为他照亮前路。
后来沈砚之才知道，那位路过的尚书大人，正是以治水闻名的工部尚书。而那本《河防考》，是尚书大人的私藏孤本。多年后，当沈砚之主持汴河疏浚，站在河堤上指挥千军万马时，总会想起那个暮春的午后，青帷马车旁，那句“此子可成大器”的评语，和扉页上“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嘱托。
他知道，那不仅是一份赏识，更是一份期许——期许他把这身才学藏好，待时机成熟，再为天下苍生，撑起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