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铁龙锁江
黄河的咆哮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巨兽，从上游席卷而来，撞在扬州段的堤坝上，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发颤。沈砚之站在堤岸最高处，望着那道不断扩大的缺口，浊黄色的洪水裹挟着断木、石块疯狂涌入，眨眼间就漫过了堤下的低洼处，远处千户村的屋顶已只剩个尖儿。
“沈大人，再不想办法，这缺口就得冲垮整段堤坝了！”老河工赵伯抓着他的胳膊，手上的老茧磨得人生疼，声音里满是焦急，“沙袋根本堵不住，扔下去就像泥牛入海！”
沈砚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视线扫过岸边堆积的数十根铁索——那是他昨天让人从府衙库房和铁匠铺搜罗来的，每根都有碗口粗，三丈来长，铁链环扣紧密，泛着冷硬的光。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胸前的衣襟上：“赵伯，让人把铁索全抬过来，再准备两百个竹笼，装满碎石！”
“铁索？”赵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大人是想……用铁龙锁江法？”
“正是。”沈砚之点头，声音在风雨中异常坚定，“单靠沙袋堵不住这股水势，唯有铁链能锁住洪水的势头！”
命令一下，兵丁和百姓们立刻行动起来。十几个精壮汉子扛着铁索往缺口挪，铁链在泥泞中拖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与洪水的咆哮混在一起，竟有种悲壮的韵律。沈砚之脱下官靴，露出被水泡得发白的脚，毫不犹豫地踏入及腰深的洪水中——这里的水流最急，漩涡打着转，稍不留意就会被卷走，但只有在最前沿，才能精准指挥铁链的铺设。
“先把首段铁链固定在东岸的巨石上！”他嘶吼着，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用钢钎砸进石缝，再浇上铁水焊死！”
兵丁们手挽手搭成一道人墙，挡住汹涌的水流，几名铁匠冒着被冲走的风险，蹲在巨石旁叮叮当当地凿石缝。钢钎砸在石头上，溅起火星，很快就被雨水浇灭；铁水倒进石缝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白烟缭绕中，铁链的末端被牢牢固定在岩石里。
沈砚之踩着脚下打滑的淤泥，指挥着将第二段铁链与首段扣合。铁环咬合的瞬间，他伸手去扶摇晃的铁链，却被一股巨浪掀得一个趔趄，手心被粗糙的铁环磨出一道血口子，鲜血立刻混着泥水渗出来。他咬着牙甩了甩手，将血渍在裤腿上蹭了蹭，继续用力扳动铁环：“扣紧！再用铁钳拧三圈！”
这一忙，就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夜里，暴雨如注，洪水涨到了胸口。沈砚之站在水里，指挥着将竹笼装满碎石，一个个沉到铁链下方——竹笼能缓冲水流对铁链的冲击，也能让泥沙在周围慢慢淤积。他的官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重，嘴唇冻得发紫，却连打个寒颤的功夫都没有，眼睛死死盯着缺口处的水流，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第二天中午，有兵丁递来一块干粮，他刚咬了一口，就看见一段铁链因为受力太大，竟有些松动。沈砚之立刻扑过去，用肩膀顶住铁链，让铁匠赶紧加固。冰冷的洪水不断撞击着他的后背，铁链的棱角硌得肩胛骨生疼，他却死死憋着一股劲，直到铁钳将铁环拧得再也动不了分毫，才发现肩膀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第三天清晨，天终于放晴了。当最后一段铁链扣合完毕，数百个竹笼在铁链下方堆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时，沈砚之望着缺口处渐渐放缓的水流，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想再往前走一步，脚下却一软，重重摔在泥地里。
“大人！”赵伯惊呼着扑过来，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沈砚之坐在泥地里，浑身是泥，头发纠结在一起，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泥，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他望着那道横跨缺口的“铁龙”——数十根铁链连成的长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牢牢锁在两岸的巨石上，洪水撞击在铁链上，激起的浪花比之前小了一半，再也无法肆意蔓延。远处，退去的洪水露出了湿漉漉的土地，千户村的屋顶完整地显露出来，隐约能看见村民们在屋顶上挥手欢呼。
“成了……”他喃喃着，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水，在布满胡茬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兵丁和百姓们围了过来，看着他们的沈大人坐在泥地里笑得像个孩子，也跟着欢呼起来。有人递来干净的布条，想帮他包扎手心的伤口；有人端来热水，想让他擦擦脸。沈砚之却摆了摆手，指着那道“铁龙”，对赵伯说：“等水再退些，就在铁链旁边加筑石墙，用三合土夯实……这样，明年汛期就不怕了。”
赵伯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手上的血泡，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对周围的人喊道：“听到没有？大人说了，加筑石墙！让这黄河水再也冲不破咱扬州的堤！”
欢呼声震耳欲聋，惊飞了岸边的水鸟。沈砚之靠在身后的土坡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他闭上眼，听着铁链撞击的“叮当”声、百姓们的欢笑声，还有远处渐渐平息的水声，忽然觉得这三天三夜的疲惫，都化作了心口满满的踏实。
泥土的腥气里，似乎还混着青草的味道。沈砚之咧开嘴，又笑了——这道“铁龙”锁住的，何止是洪水，更是千万百姓的安稳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