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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拜相

黄河的水终于退了,露出被冲刷得格外坚实的堤坝。沈砚之站在坝上,望着远处绿油油的农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奏折——那道被仁宗朱笔圈过的“参知政事”四字,硌得指腹微微发紧,倒不如脚下的夯土来得踏实。

三日前,仁宗在朝堂上放下奏折,指节在案上敲了敲:“沈爱卿治河那三年,朕数着你的奏报过日子——今儿说堤坝夯了几尺,明儿说灾民领了多少粮,桩桩件件都落得实在。这参知政事,不是赏功,是要你接着把日子过细。”

百官齐声道贺,新党赞他“务实革新”,旧党叹他“稳中有进”。沈砚之却只躬身道:“臣能成事,全赖两本书。”

入职政事堂那日,沈砚之没穿新做的官袍,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常服。衣襟鼓鼓囊囊的,走快了能听见纸页摩擦的沙沙声——《汴河水利图》的卷轴用蓝布裹着,边角磨出的毛边戳着心口,倒比新官袍更让人安心。怀里还揣着本线装的《农桑记》,封面上绣着朵小小的兰草,是墨兰亲手抄录的农事笔记,纸页间夹着片干了的稻叶,是去年试种成功时特意压进去的。

政事堂里,同僚们已等候多时。见沈砚之进来,纷纷起身相迎。户部尚书指着他怀里的鼓包笑:“昨儿我家小子还问,新宰相是不是要扛着金印上朝?这瞧着,倒像揣着两本要给学生讲的课本。”

沈砚之把书和图摊在案上,指着《汴河水利图》说:“诸位请看,这图上每道堤坝的厚度、每处水闸的位置,都是河工们用脚量出来的,比任何印信都可靠。当年修坝时,墨兰在图上批注‘此处沙土松,需多夯三层’,后来汛期果然没出乱子——这图,是治河的‘相印’。”

他又拿起《农桑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着“江南早稻选种法”,旁边贴着片压干的稻穗:“这是墨兰在试验田种的稻子,比寻常品种早熟十日,能多收两成。去年黄河沿岸补种,靠的就是这个。所谓治国,说到底是让百姓有饭吃,这《农桑记》,是安民的‘相印’。”

同僚们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看着笔记里稻穗的标本,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相权,不是印在纸上的官阶,是藏在堤坝的夯土、稻穗的颗粒里的——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才是最硬的“印信”。

“往后议事,”沈砚之的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少谈些‘新旧’,多看看这图上的水情、这记里的收成。水利、农桑、赈灾、赋税,哪样不是连着百姓的日子?把这些事做好了,比争个高低重要。”

户部尚书率先点头:“沈相说得是。昨日河南报来旱灾,我正愁该调多少粮,不如按《农桑记》里的‘丰歉估算表’算算,既不浪费,也不少发。”

兵部侍郎也笑道:“我看那‘以工代赈’的法子不错,边疆修烽燧,不如让戍边的百姓参与,管饭还能赚些工钱,比单纯征徭役强。”

议事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案上的茶水换了三盏,讨论的却不是空泛的道理,而是“江南漕运如何避浅滩”“西北粮仓该用什么木料防潮”这类实在事。沈砚之听着,偶尔插句话,多是“墨兰说过,仓房通风要留上下两窗”“河工们讲,汛期前得提前清淤”,句句都带着烟火气。

午时休沐,沈砚之走出政事堂,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清脆的笑声。低头一看,只见渠儿正和几个同僚的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渠儿还捡了几块小石子当“闸门”,嘴里念叨着“这个关上,水就不会冲垮爹爹修的坝了”。

渠儿长大了些,眉眼长开了,像极了墨兰,尤其是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看见沈砚之,立刻举着树枝跑过来:“爹爹,你看我画的水渠,比黄河的还结实!”

沈砚之蹲下身,帮他把水渠的“堤坝”画得再厚些,又在石子旁边添了条浅沟:“不错,但这里得加个排水口,像家里院角的排水渠那样,雨大了好让水慢慢流走,不然会淹了田。”他想起多年前在扬州,墨兰也是这样教他查盐账,一点一点,把模糊的道理变得清晰。

孩子们又跑去玩了,笑声像一串银铃。沈砚之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的阳光,忽然觉得,这政事堂的青砖灰瓦,和家里的启蒙堂、试验田,原是连着的。那些在学堂里学写“民”字的孩子,在田埂上辨认五谷的孩童,终会长大,接过这《汴河水利图》和《农桑记》,把日子过得更扎实。

傍晚回府,墨兰正在灯下给《内则外施录》补新的批注,见他回来,笑着问:“今日在政事堂,没忘了带那两本书吧?”

沈砚之从怀里掏出图和记,放在桌上,忽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他们说,这两本书比相印还管用。”

墨兰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灯火还亮,她放下笔,指尖点了点《内则外施录》里“堤坝如家规,松则溃”那句批注:“那是自然。相印能压盖印信,可百姓的日子,得靠堤坝护着、稻穗撑着,这才是最稳的根基。就像咱管家,账本上的数字再清楚,不如每日去库房看看门窗关没关好——你揣着的图和记,就是那扇得日日查看的门窗。”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在案上的书和图上,也照在远处启蒙堂的方向——那里的海棠树又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在窗纸上,像谁用指尖轻轻点了个印子。案上的《农桑记》里,那片稻穗标本在月光下泛着浅黄,倒比任何金印都来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