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珩子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我的神魂,直接落在了我道基深处那片被混沌与规则之力撕扯出的废墟上,以及那悬浮在废墟之上、冰冷而诡异的“标记”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对着我们之间虚虚一划。
刹那间,周围的景象变了。不再是死寂的归墟孤岛,而是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虚空。脚下,是缓缓旋转的星云,一条由无数光点、线条、符文构成的浩瀚长河在我们身边流淌、奔涌、生灭。我认出来了,那是……此方世界天地法则的某种显化,是构成一切存在的底层规则之河!比我所感悟、所引动的,要深邃、庞大、复杂亿万倍!
“看。”玄珩子的声音在这片法则虚空中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我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在那浩瀚的规则长河中,存在着一些……“节点”。它们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流动中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像是河道中支撑起整个水系骨架的礁石,又像是乐章中决定旋律走向的重音。而在这些“节点”之间,规则之河的流淌,呈现出一种宏大的、既定的“趋势”。它并非一成不变,却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更高层面的轨迹所引导,奔流向一个模糊却又确凿存在的“终点”。
“天地如圃,规则如网。”玄珩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周围的法则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我们依旧站在孤岛之上,面对着那片混沌光幕。“你所见的‘湮灭’,是网中必要的‘清理’,是规则为了维持自身动态平衡,为了流向那个‘终点’而进行的微调。你之前对抗它,如同在网中挣扎的鱼儿,虽激烈,却未触及网的本身。”
他的手指再次点向光幕,光幕中景象再变,显现出我之前强行推动五灵,逆转规则,引动混沌之力的场景。在那法则的视角下,我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力量的碰撞,而是在那张浩瀚无边的“规则之网”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注入了一股完全不属于这张网的、狂暴而陌生的能量!这股能量不仅破坏了网的结构,更可怕的是,它干扰了那条既定的“趋势”,甚至……其本身携带的混沌特性,隐隐指向了一个与既定“终点”截然不同的方向!
“而你,”玄珩子的目光锐利如刀,“你的行为,已不是在网中挣扎。你是在试图……撕破这张网,甚至……重新编织它!你引来的混沌,其本质是‘未知’,是‘变数’,是可能颠覆一切既有轨迹的……‘错误’!”
“那只手,便是为此而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祂是规则的维护者,是这张网的‘织工’与‘看守’。祂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规则之网不被彻底破坏,确保法则之河,流向那个应有的‘终点’。”
我心脏狂跳,血液冰冷。原来,我所骄傲的力量,我所依仗的底牌,在更高的层面看来,竟是一种需要被清除的“错误”和“变数”!
“那‘还不到时候’……”我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玄珩子道长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知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一丝……怜悯?
“景琰,你可知,天地亦有寿?纪元亦有终?”
我猛地一震,一个古老而恐怖的传说浮上心头。“……纪元……大劫?”
“可以这么理解,但并非简单的毁灭。”玄珩子声音低沉,“规则之河奔流,终有入海之时。那个‘终点’,即是此方天地、此一纪元,所有规则、所有因果、所有存在痕迹的……‘结算’与‘重塑’之刻。旧的一切将被彻底梳理、定义、封存,化为‘历史’的一部分,而后……新的规则将自混沌中诞生,新的纪元将开启。如同草木枯荣,星辰轮回,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他指向我,指向我灵魂上那个无形的标记:“而‘时候’,指的便是这个‘终点’到来的时刻。‘还不到时候’,意味着在此纪元尚未走到注定终点之前,任何试图提前引发‘结算’,或者以巨大‘变数’干扰、甚至企图改变‘终点’形态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你,景琰,因为你的混沌本质和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被‘它’,被规则的维护者,标记为……一个可能‘提前引爆纪元终结’的……‘危险变数’。”
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体内混乱的气息几乎失控。
危险的……变数?
不是救世主,甚至不是普通的麻烦,而是一个可能让整个纪元提前走向终结的……灾难源头?
那五灵兽的期盼,众人的感激,那些在湮灭下幸存生灵的庆幸……这一切,岂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所努力保护的,却可能因我而更快地走向终末?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我的神魂。
“那我……我们……在‘它’眼中,到底算什么?”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玄珩子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看透万古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此刻苍白而狼狈的身影。
“在规则维护者的眼中,纪元内的众生,无论是蝼蚁还是金仙,无论是草木星辰还是你这样的‘变数’,都只是……规则演化的一部分。是构成那宏大‘故事’的……字符与笔画。”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碾碎一切骄傲的残酷。
“字符本身,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故事能否按照既定的‘剧本’,流畅地走向最终的‘结局’。而你的出现,你的行为,就像是在一本早已写就的巨着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会自行其是、试图篡改后续内容的……‘错别字’。”
“维护者的职责,就是修正,或者……抹去这个‘错别字’,确保故事的‘纯洁性’与‘正确性’。”
错别字……
原来,连草木都不如。只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字符。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几乎将我的思维冻结。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在这宏大而冰冷的视角下,都失去了意义。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体内的剧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寒冷。
玄珩子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次缓缓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然而,‘错别字’……就一定没有意义吗?”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的身影在浑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也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是某个看似错误的笔画,改变了某个微不足道的词汇,进而……微妙地影响了整个句子的气韵,甚至……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埋下了一个颠覆整个故事走向的……伏笔。”
“维护者维护的是‘既定’的故事。但谁又能断定,‘既定’的,就是唯一?就是……正确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火花一闪而逝。
“景琰,你的路,从未有人走过。是万劫不复,还是……绝处逢生?是乖乖等待被‘修正’,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重新剧烈跳动的声音。那冰封的绝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照了进来。
前路,依旧是万丈深渊。
但深渊之下,或许……也藏着唯一的生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擦去嘴角不知何时溢出的血迹,挺直了几乎被那残酷真相压垮的脊梁。
目光,重新聚焦,看向那片依旧在演化生灭的混沌光幕,看向那光幕边缘扭曲的黑暗丝线。
“道长,”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茫然,多了一丝决绝的平静,“我……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