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生活与物理（三）：水渠开凿 - 流体的力量
新式火塘带来的暖意尚未散去，悬巢城内仍弥漫着改造工程的喧嚣与喜悦。然而，昊 的目光已越过眼前这方寸温暖，投向了华胥国更为长远的发展根基——粮食。
这一日，天光初亮，晨露未曦。昊并未在格物院开讲，而是亲自带领着有巢氏、格物院一众精于计算与观测的学子，以及负责此次垦荒工程的几位匠作首领，来到了悬巢城东百里之外的一片广袤荒原。
此地名为赤野，土质尚可，却因远离主要河流，常年干旱，只有些耐旱的灌木荆棘稀疏生长，风过处，卷起阵阵红尘。而就在这片赤野的尽头，一道蜿蜒如银色匹练的大河——沧澜江，正奔腾咆哮，水量丰沛，涛声隐隐传来，与这片土地的干涸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有巢氏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麻衣，外罩一件挡风的兽皮坎肩，粗壮的手指间夹着一卷硝制好的软皮地图，眉头紧锁。他指着眼前广袤的赤野，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无奈：“圣师，您也看到了。此地开阔，日照充足，本是上好的良田。奈何沧澜江水位低于此地，以往也曾有小部落尝试掘渠引水，不是半途渗漏殆尽，便是水流缓慢，不及灌溉便已蒸发，劳民伤财，最终只能放弃。”
他身边几位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的老匠人也是连连点头，他们世代与水土打交道，经验丰富，却也对这赤野束手无策。以往引水，全凭祖辈口耳相传的经验和肉眼估测，深浅不一，宽窄随意，成败全靠天意。
昊立于一处稍高的土丘上，素白袍服在荒原的风中猎猎作响。他极目远眺，将赤野的地势起伏、沧澜江的奔流走向尽收眼底。神识如无形的蛛网蔓延开去，细致地感知着大地的每一分倾斜，空气中水汽的细微变化。
“以往之法，犹如盲人摸象，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昊收回目光，看向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吾等便来格一格这‘水’之物，明其流动之理，再行开凿之事。”
他并未急于下令动工，而是首先指导学子们，利用重锤悬线、水平管（注满水的透明兽肠管）等简陋却有效的工具，开始精确测量从沧澜江畔到赤野荒原的地势落差。每一段距离，每一个坡度的微小变化，都被详细记录在软皮地图上。
“水往低处流。”昊指着初步测绘出的地势图，上面用炭笔清晰地标注出了高程变化，“此乃常识。然，其中蕴含至理：水自高向低流，实则是将其所处高位的‘势’，转化为了向前奔流的‘动’。” 他以真元在空中幻化出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景象，重点标注出“势”与“动”的转化，“此可称之为势能动变。引水之要，首在借势。势差愈大，其流动自然愈疾。”
接着，他带领众人来到沧澜江边，选取了一处河岸收束、水流湍急的狭窄河道，又寻了一处河面开阔、水流平缓的宽阔河面。
“尔等观此两处，”昊示意众人观察，“河道狭窄处，水流何以湍急如奔马？河道宽阔处，水流又何以平缓如镜？”
学子们凝神观察，议论纷纷。
“窄处水挤在一起，自然冲得快！”
“宽处地方大，水散开了，就慢了！”
“然也。”昊颔首，指尖真元点出，在空中幻化出两条宽度不同，但源头水量相同的虚拟河道。窄河道中，代表水流的蓝色光点密集，流速极快；宽河道中，光点稀疏，流速缓慢。“单位时辰内，流过河道某一断面的水量，可视为恒定。河道狭窄，则水流需加速方能通过；河道宽阔，则水流自然放缓。此理，关乎水流之横截面积与其流速之关系。欲要水流迅捷，不易淤塞，则渠身不可过于宽阔；欲要水流平稳，蓄水备用，则可适当拓宽，或设蓄水之塘。”
有巢氏听着昊的讲解，看着那真元幻化的直观景象，再对比手中那标注了精确落差的地图，只觉脑海中以往那些模糊不清、全凭感觉的经验，瞬间被梳理得条理清晰，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心中狂呼，‘以往只知要挖渠，却不知这渠之深浅、宽窄、坡度，竟有如此精妙的道理在其中！势能……流速……横截面……’
他激动地指着地图上的一段预设路线：“圣师！依此理，若在此段，将渠底坡度再提升半分，是否可利用更大‘势差’，令水流更疾，冲击淤泥？而在靠近田地处，将渠身略略拓宽，筑一小小陂塘，是否便可令水流放缓，便于均匀分流灌溉？”
昊赞许地点头：“善！正是此理。格物之要，在于明理而后活用。因地制宜，方为上策。”
一位参与过多次失败引水工程的老匠人，听着这闻所未闻却又直指核心的“水理”，看着那年轻学子们手中精确的测量工具，再回想以往全靠目测、蛮干的情形，不禁老脸微红，喃喃道：“以往……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岁月……若早知此理，何至于徒耗人力，空对沧澜兴叹！”
昊见众人已初步理解流体力学的基本概念，便决定进行一项更直观的演示。他命人就地取土，堆砌起一条长长的、坡度不一的沙土水槽，又引来沧澜江的支流细水。
“看仔细了。”昊说道，控制着水流注入水槽。
当水槽坡度陡峭时，水流奔腾而下，溅起白色水花，冲力十足；当坡度平缓时，水流则变得温顺缓慢。昊又在水槽中设置了几处宽窄变化，窄处水流明显加速，宽处则形成小小的回旋淤积。他甚至演示了在渠底铺设平滑石板与任由其粗糙坎坷对水流速度的影响。
一切原理，在这小小的沙盘水槽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明其理，观其象，而后可制其器，导其流。”昊结束演示，目光扫过群情振奋的众人，“如今，理已明，象已观。有巢氏！”
“某在！”有巢氏踏前一步，声若洪钟，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干劲。
“命你总揽此次‘赤野引水’工程！依据测绘之地势图，与格物院学子共同设计最优渠道路线，确定各处坡度、宽窄！组织人手，即刻开工！吾要见此沧澜之水，顺着吾等预设之理，如期抵达赤野，化作滋养良田之甘霖！”
“领法旨！”有巢氏轰然应诺，转身便对着那些匠人首领发号施令，声音中气十足，“都听明白了？不再靠猜，不再靠蒙！按圣师所授之理，按图纸所标之数，给老子精细地挖！谁那段渠出了岔子，水流不畅，老子唯他是问！”
“遵命！”匠人们齐声应答，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他们手中握着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经验，而是清晰的原理和精确的数据。
浩大的工程就此展开。无数的族人被组织起来，挥舞着由那位唤作石垣的匠师初步优化过刃口的石锹、石镐，沿着测绘好的路线，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开凿。格物院的学子们穿梭其间，负责监督坡度、测量宽深，确保施工完全符合设计。
昊并未离开，他静立于土丘之上，如同定海神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激励着所有工程人员。他的神识笼罩着整个工地，随时感知着地下的岩层变化、水脉动向，在遇到特殊地质障碍时，便会悄然引导，或提出更优的绕过方案。
这一次的开凿，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它不再是人族与自然盲目的搏斗，而是一次基于理解、尊重并巧妙利用自然规律的和谐共创。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劳苦，而是充满希望的汗水与井然有序的号子声。
有巢氏看着那不断向前延伸、规整而充满科学美感的渠道雏形，胸中豪情万丈。他知道，当沧澜江水顺着这条“理”之渠奔腾而至时，不仅将浇灌出万亩良田，更将彻底浇灌实人族心中那名为“格物致知”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