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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叛逆”朱厚照的改命之路17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天津新港初具雏形的防波堤。海浪浑浊,撞击在刚刚以“铁水泥”(牟斌等人对最新版水泥的称呼)浇筑的基座上,碎成漫天白沫,那基座却岿然不动。

牟斌裹着厚重的棉袍,脸颊被海风割得通红,眉梢鬓角挂着白霜,眼神却亮得骇人。他指着堤后那片正在平整的、巨大的坞坑,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陛下!依邓佥事送来的佛郎机船图,结合龙江宝船旧制,首座可容纳两千料(约合千吨级)巨舰的干船坞,开春便可挖掘!只要龙骨巨木到位,年内,我大明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炮舰’,便能在此铺设龙骨!”

朱厚照站在堤岸高处,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这片热火朝天、却又与周遭荒凉海岸格格不入的工地,心中豪情与压力交织。这里每一寸进展,消耗的都是他顶住巨大压力,从清丈田亩、抄家罚没中硬挤出来的银钱,是他强行推动格物院、打破常规搜罗人才才换来的技术萌芽。

“巨木……炮钢……”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依旧卡住脖子的难题,目光投向南方,“邓城那边,还没有消息?”

牟斌脸上的兴奋稍敛,摇了摇头:“邓佥事最后一次密报是一个月前,只说已设法与濠镜(澳门)的佛郎机商人搭上线,正在接触,此后便音讯全无。海路迢迢,风波难测,或许……”

朱厚照眉头紧锁。他知道邓城此行风险极大,佛郎机人并非善类,其火器、造船技术视若珍宝,岂会轻易予人?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踏碎风雪,直冲堤岸而来。马上骑士滚鞍落马,竟是满脸风霜、衣衫褴褛的邓城本人!他噗通跪倒,不及喘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散发着海腥味的卷宗,高高举起:

“陛下!臣……臣幸不辱命!”

朱厚照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亲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入手冰冷潮湿。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图纸,而是几本以某种硬皮装订、纸张粗糙、写满扭曲字符并配有大量精细素描的册子!素描的内容,赫然是各种战舰结构剖析、帆索系统、以及……一种有着修长炮管、结构复杂的重型火炮的分解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虽看不懂文字,但那精确的图示已足够震撼!

更令人心惊的是,图册旁还附着一份以生硬汉字写就的“备忘录”,来自一个自称“佩雷斯”的佛郎机船长。备忘录语气倨傲,提出若大明皇帝有意获取完整的造船与铸炮技术,以及稳定供应优质南洋巨木的渠道,需应允其三事:正式开放广州、泉州、宁波三地为商埠,准佛郎机人自由贸易;划濠镜(澳门)为佛郎机人居留地;准其传教士在大明境内自由传教!

【卧槽!技术换市场?这佛郎机人够精的!】

【这条件能答应?主权都没了!】

《但图纸是真的香啊……》

【主播挺住!别当卖国贼!】

【可以先虚与委蛇,把技术骗到手?】

【与虎谋皮,小心反噬!】

弹幕瞬间炸锅,意见激烈对立。

朱厚照看着那份备忘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寒芒如冰河乍裂。他缓缓卷起图册和备忘录,对邓城道:“辛苦了,下去好生休养。此事,烂在肚子里。”

邓城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臣明白!”躬身退下。

朱厚照转身,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不语。

诱惑,巨大的诱惑。这些图册,或许能让他梦寐以求的强大水师提前数年甚至十数年成为现实!代价,则是引狼入室,遗祸无穷。

“陛下……”牟斌担忧地低唤一声。

朱厚照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朕,是大明的皇帝!”

他不需要再说更多。

回到行辕,朱厚照立刻召见了随行的几位阁臣与兵部尚书。他没有展示佛郎机图册,只将那份备忘录传阅。

果然,阁老们看完,个个怒发冲冠。

“狂妄!番邦小夷,安敢如此要挟天朝上国!”

“此等条件,断不可应!否则,我等皆成千古罪人!”

“陛下,当立刻驱逐佛郎机使者,严令沿海,禁绝其往来!”

朱厚照静静听着,直到众人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驱逐?禁绝?然后呢?坐视其船坚炮利,横行我海疆?亦或等到有朝一日,其与倭寇、乃至北虏勾结,南北夹击?”

众臣哑然。

“技术,朕要。”朱厚照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条件,朕绝不答应!”

“陛下的意思是……”

“他佛郎机人有图册,有工匠,我大明,就没有善于学习的工匠?没有敢于摸索的志士?”朱厚照目光扫过众人,“格物院是摆设吗?邓城带回的图册,便是种子!传朕旨意,格物院下设‘船政司’、‘火器司’,集中所有相关匠人、通事,给朕吃透这些图册!结合我朝技艺,摸索我们自己的造舰、铸炮之路!”

“至于佛郎机人……”朱厚照嘴角泛起一丝冷峭,“告诉那个佩雷斯,贸易可以谈,但需守我大明规矩!居留地、传教,免谈!若其愿以合理价格出售巨木、精铁,朕可以考虑给予其一定的贸易优惠。若不愿……那就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朕的大明水师,能不能建起来!”

“陛下圣明!”众臣松了口气,齐声应和。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守住了底线。

旨意迅速下达。格物院立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所有懂佛郎机语、阿拉伯语乃至拉丁语的通事被集中起来,日夜不停地翻译、校对着那些天书般的图册。最好的造船匠、铁匠、火药匠被征调入院,对着那些陌生的结构图,争论、试验、失败、再试验……

朱厚照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其中。他不再是那个只提出模糊概念的皇帝,而是凭借着弹幕提供的零星后世知识和远超时代的眼光,参与到具体的技术讨论中。他会指着图纸上的水密隔舱结构,询问为何佛郎机战舰如此设计;会对着那长炮的剖面图,追问膛线的作用与铸造难点;甚至会根据弹幕偶尔蹦出的“高炉”、“焦炭”等词汇,下令工部尝试改进冶铁工艺。

过程极其痛苦,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铸炮屡屡炸膛,新设计的船模在试验水槽中倾覆,翻译错误导致整批构件报废……挫折一个接一个。

朝中的非议再次悄然抬头。“劳民伤财”、“奇技淫巧终究难登大雅之堂”的论调,在私底下流传。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深知,这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他不断从内帑拨付巨额资金,重赏任何微小的突破,甚至亲自为几个在铸炮中炸伤的老师傅赐药、抚恤。

转机,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悄然而至。

牟斌几乎是闯进了朱厚照的寝殿,手里捧着一截黑沉沉的、带着螺旋纹路的铁管,声音因激动而变形:“陛下!成了!格物院……火器司……根据佛郎机长炮图示,结合我朝技艺,以新法反复锻打、钻膛,第一门……第一门自带膛线的试验炮,昨夜……试射成功了!射程,远超现有所有火炮!精度……精度亦大幅提升!”

几乎是同时,王岳也满脸喜色地送来邓城的密报:“皇爷!福州船厂急报!首艘参照佛郎机战舰改良的八百料‘探索级’炮舰,已顺利下水!虽只是船壳,未装火炮,但航速、稳定性,远超旧式战船!”

朱厚照猛地从榻上坐起,接过那截尚带余温的炮管,手指抚过那冰冷的、蕴含着力量与智慧的螺旋膛线,又看向邓城密报上那艘线条流畅的新船草图。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数月来的焦虑与疲惫,涌遍四肢百骸!

他成功了!

不,是大明成功了!

在没有屈服于讹诈的情况下,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工匠的汗水、以及他那来自未来的“作弊器”,硬生生在荆棘中,踏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声音洪亮,震得殿梁仿佛都在作响,“所有参与人员,重赏!格物院、船厂,朕要亲自去!”

阳春三月,西苑皇家格物院。

昔日豹房的奢靡之气早已被硫磺、铁屑和油墨的味道取代。朱厚照站在新建的试验场上,看着那门黝黑的、带着膛线的“正德一式”长炮,在工匠的操作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一枚实心弹丸精准地送到数里之外的目标区,深深嵌入夯土墙中。

他又来到船模试验水池边,看着那艘按比例缩小的“探索级”炮舰模型,在模拟风浪中灵巧地转向、破浪。

最后,他走进了喧闹如同集市的译书馆。里面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图册,通事们争吵着某个术语的准确译法,匠人们围着翻译好的图纸激烈讨论。

朱厚照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这炮声还不够响亮,这舰船还不够巨大,这译馆还充斥着谬误。

但这轰鸣,这航迹,这争吵,本身就是希望!

他走出格物院,沐浴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下。远处,隐约可见天津新港工地上飘扬的旗帜。

“王伴伴。”

“奴婢在。”

“传旨给邓城,探索级炮舰,加紧舾装!火炮定型后,优先配属!”

“传旨给牟斌,天津新港,加速建设!朕,要在那里,看到我大明的炮舰入港!”

“传旨天下,皇家格物院,广开大门,凡有实学之才,无论精通何道,皆可来投!朕,虚位以待!”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力量,在春日的天空下,传得很远,很远。

属于大明的科技树,终于在他不惜代价的浇灌下,发出了第一棵倔强的、带着钢铁气息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