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袖口那抹黑血已经干了,像一块洗不掉的墨渍。我把它留在那里,没擦,也没换衣服。教务系统弹出的病假申请通过提示在电子表上闪了两下,我顺手点了确认,备注栏写着:“突发性认知障碍,建议隔离观察”。当然,是假的。但流程合规,漏洞在规则里,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赵培生一定会看。
他管考勤,管数据流,管所有不该被一个人掌控的权限。而旷课记录,尤其是“非主观旷课”,会触发他的手动核查协议——这是上学期我翻他垃圾桶时发现的,那天他扔了三张打印纸,全是关于“异常行为模式识别”的内部测试文档。
我把电子表调到低功耗模式,信号故意漏了一截在走廊节点上,像钓鱼时撒的饵。然后坐在楼梯拐角,啃了根辣条。红油滴在病假单复印件上,正好盖住签名栏。挺艺术。
二十分钟后,教务处的门开了条缝。
他没穿胶鞋,但手里捏着一把荧光金鱼饲料。办公室灯是关的,只有终端屏幕泛着冷光,映在他镜片上,像两片结了霜的玻璃。
我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渣,推门进去。
“补录考勤。”我说。
他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极稳,像是在复制粘贴早已写好的剧本。屏幕显示的是我的档案页,旷课时间、地点、系统判定原因,全列着。他点了“人工复核”,输入密码,动作流畅得不像在工作,倒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我绕到他桌边,假装整理档案柜。指尖掠过昨日签到表,触到纸面那一瞬,我启动了“微表情透视”。
三秒。
够了。
他瞳孔在“10:07”这个时间点出现了一次延迟收缩,不到半秒,但系统捕捉到了。就像有人在你耳边突然念出你藏了十年的暗号,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我收回手,心跳没乱。这招以前只能看谎言,现在能读记忆的残影了。看来上次在档案室的反向注入,让系统有点“消化不良”。
“你怀表的时针,”我忽然开口,“为什么停在十点零七分?”
他敲键盘的手顿了一下。
我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那是林晚秋消失的时间,也是我第一次听见系统提示的时刻。不是巧合,是锚点。你不是在记录时间,是在祭奠——祭奠你完成任务的那一刻。”
他终于抬头。
眼神空得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
“你没有权限讨论时间。”他说,声音平得像AI合成。
“可我有权限质疑一个连秒针都不走的怀表。”我冷笑,“你故意停的吧?为了记住那个瞬间。就像有些人会把车祸当天的闹钟永远摆在床头,提醒自己‘我活下来了’。而你,是在提醒自己——‘我成功了’。”
他缓缓合上终端,动作慢得像是在给某种仪式收尾。
然后,他右手伸向桌面下方,按了某个按钮。
我没动。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头顶通风口传来轻微的嗡鸣,像是蜜蜂在金属管里爬行。接着,第一架无人机钻出来,接着是第二、第三……不到十秒,整个办公室被上百个微型飞行器包围,它们在空中排列、重组,迅速构建出一个立体投影——赵培生的等身影像,从三个角度同时盯着我,嘴唇开合,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
“你以为自己在破案?不过是系统在调试变量参数。”
我笑了。
“你这话,上个月我在食堂打饭时就听AI说过。建议换个开场白。”
投影同步转头,三个“赵培生”一起开口:“你无法理解观测层级的差异。你只是数据流中的扰动项,而我是校准者。”
“校准者?”我摸出电子表夹层里的量子尘埃,粉末在掌心堆成一小撮灰,“那你应该知道,扰动项也能引发雪崩。”
我扬手,把尘埃吹向投影核心。
瞬间,嗡鸣变了调。
那些无人机开始抖动,像是信号被干扰的旧电视,画面撕裂、重影、错帧。投影的赵培生脸被拉长,嘴歪到耳根,声音也开始错乱:“你……是……变……量……参……数……调……试……”
数据包乱了。
我盯着其中一架无人机的信号频段,电子表自动捕捉到通信链路的异常——量子尘埃渗进电磁场后,引发了相位偏移,导致集群AI的同步算法崩溃。它们现在不是在模仿赵培生,而是在互相干扰,像一群醉酒的复读机。
真实的赵培生站在桌后,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想关系统,但来不及了。
我趁机靠近终端,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原始日志流。画面一闪,我看到一条被标记为“已清除”的记录:
【考勤异常处理 - 宿主行为偏离预期 - 启动认知引导协议】
我截图,存入电子表加密区。
“你说我是变量?”我看着他,嘴角扬起,“可变量,也能改写程序。”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档案柜,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的表带松了,怀表垂下来,表盖微开。
里面没有指针。
只有一块黑色芯片,嵌在表盘中央,正发出极微弱的红光,像是在……倒计时。
我眯起眼。
十点零七分,不是纪念。
是启动时间。
下一秒,所有无人机同时炸出乱码,投影彻底崩解,化作一片闪烁的光雨。办公室陷入短暂黑暗,只有终端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行不断跳动的错误代码:
>>_pRotocoL_oVERRIdE:VARIAbLE_07_ActIVE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因为我知道,这不只是胜利。
这是挑衅。
而挑衅之后,从来不会只有沉默。
赵培生站在阴影里,慢慢抬起手,把怀表塞进西装内袋。他没说话,但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在默念什么。
我也没说话。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像两个都知道对方手里有炸弹,却没人敢先按下引爆键的疯子。
然后,他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输入密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U盘,插进终端。
屏幕刷新。
我的档案页面被替换成一段视频。
画面晃动,像是偷拍的监控。镜头对准一间教室,时间显示:三年前,上午十点零五分。
一个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写字。她手腕上戴着一条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一枚铜钥匙。
林晚秋。
下一帧,教室灯突然熄灭。
再亮起时,她不见了。座位上只留下那根红绳,和半截烧焦的笔记本边缘。
视频结束。
我盯着屏幕,呼吸没乱,但手指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我认出了那个笔记本的花纹。
彼岸花。
和我床底铁箱里那七枚铜钥匙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赵培生拔下U盘,看我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真以为,是你在追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