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才爬了一半,头顶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就笑了。
他举着锤子,像在展示战利品。“轮到你了。”
我没动。
嘴里的佛珠钥匙硌着牙根,咸腥味在口腔里漫开,那是沈哑的血,也是开启裂隙的代价。我咬得更紧了些,疼得脑仁一跳,系统预判的节奏被硬生生扯歪了零点几秒。
够了。
我松开咬合,吐出半块碎裂的佛珠,它落地没声,像是被空气吞了。七个影子从楼梯上方缓缓走下,步伐整齐得像阅兵式回放。他们没穿警校制服,而是穿着不同年代的衣物——有中山装、白大褂、量子防护服,甚至还有我十八岁失踪那天穿的灰色卫衣。
每一具身体,都对应我解锁的一项能力。
最前头那个,右眼泛着冷光,是“微表情透视”的完美复刻。第二个手指不停敲击太阳穴,那是“逻辑链强化”过载的标志性动作。第三个站在原地不动,但脚下地面开始浮现二十四小时内的脚印残影——痕迹回溯,分毫不差。
他们不是敌人。
他们是我的影子,被系统从历代失败者的数据里捞出来,拼成的“终极适配模型”。
完美。
没有情绪波动,没有记忆干扰,没有人性漏洞。每一个决策都基于最优解,每一步行动都提前预判三轮。
可他们忘了件事。
完美,才是最大的破绽。
我抬起左腕,电子表屏幕一闪,系统弹出提示:【检测到七项能力同步激活,启动反噬预警】。
我笑了。
“你猜,”我对着空气说,“我为啥总在破案时哼《茉莉花》?”
没人回答。
但我知道他们在听。
七个“我”同时停步,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那是系统在检索数据库——它查不到答案,因为这行为没有逻辑依据,纯粹是肌肉记忆。
我妈教的。
她临终前不能说话,只能用手语比划旋律节奏。我记住了,一直记到现在。
我闭上眼,开始哼。
不是完整旋律,而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像收音机信号不良时的杂音。第一句走音,第二句卡壳,第三句干脆忘了词。这根本不是歌,是情绪的残渣。
七个影子的动作乱了。
“微表情透视者”瞳孔剧烈收缩,试图解析我的真实意图,却发现我根本没在思考——我只是在回忆。
“逻辑链强化者”开始自言自语,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卡在“动机→行为→反向推导”这个环里打转,像死机的电脑。
“痕迹回溯者”脚下的影像开始重叠、错位,仿佛时间轴被揉成一团废纸。
我睁开眼,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没拦。
不是不能,是不敢。系统第一次面对无法建模的数据流——一个会走调、会犹豫、会因为想起死去的人而发抖的“人”。
“你们知道魏九最后说了什么吗?”我继续走,“他说‘我不想再被上传了’。”
没人接话。
但我看见穿量子防护服的那个影子,手指抽搐了一下。
那是魏九的死法,被系统强行抽取意识,上传至月球服务器。而这个影子,是从他的数据残片里提取的。
“沈哑呢?”我问,“他把佛珠插进心脏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他其实怕得要死?”
穿白大褂的影子猛地抬头,嘴唇微动,似乎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系统可以复制记忆,但复制不了恐惧的温度。
“柯谨呢?”我逼近一步,“他画完拓扑图笑着消失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我。
也不是他们。
是林晚秋。
她的声音像是从我骨头里渗出来的,轻得像风,却带着金属的震颤:“他说,‘告诉下一个我……钟楼的钟声能重置时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胸口一烫。
金色的光从皮肤下透出来,像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而是液态的阳光。林晚秋的孢子醒了。
她不是武器,不是工具,是寄生在我体内的另一个意识维度。她能记住整条街的车牌号,却算不清饭卡余额;她能在审讯桌上用指甲刻出《三体》里的质子公式,却分不清辣条和薯片的区别。
她不完美。
所以她活着。
金光炸开的刹那,七个影子齐齐后退。他们的同步频率被强行撕裂,像是原本流畅的合奏突然被塞进一段跑调的口哨。
我抓住机会,从口袋里摸出七把铜钥匙。
不是插进地面。
是直接捅向自己胸口。
第一把刺入锁骨下方,疼得我差点跪下。第二把卡在肋骨缝里,硬生生掰进去。第三把……我已经数不清了。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台阶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系统警报疯狂闪烁:【检测到非授权记忆激活,启动清除协议】。
太晚了。
钥匙插进第七下的瞬间,我脑子里炸开七段画面——
#001 死在图书馆,被自己的推理能力反噬,脑溢血而亡;
#002 被强制上传,意识在数据流中溶解;
#003 情感过载,主动删除自己;
……
#006 就站在这楼梯上,差三秒,差一把锤子,差一句“别让他活成你”。
我全记得。
不是系统给的,是我自己拼回来的。
我低头看胸口,七把钥匙插在皮肉里,像一排生锈的牙齿。血顺着钥匙柄往下流,滴在台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七个影子开始后退,步伐不再整齐。
他们怕了。
不是怕我,是怕“不完美”。
我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咧嘴笑了:“你们知道程砚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没人回答。
我自问自答:“他说‘你剪掉脐带那天,我正在剖开你母亲的子宫找逻辑漏洞。’”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他没说,我妈那时候还在唱歌。”
《茉莉花》。
轻得像羽毛,却压得整个钟楼都在晃。
金光从我体内暴涨,林晚秋的孢子彻底展开,形成一层半透明的膜,把我裹在中间。七个影子被掀飞,撞在墙上,像被无形的手撕开的纸片。
他们开始崩解。
不是爆炸,不是消失,而是“褪色”——像是老照片被阳光晒久了,轮廓一点点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抹灰影,被风吹散。
只剩最后一个。
他穿着我的警校制服,脸上挂着熟悉的懒散笑,右手还握着锤子。
但他眼睛是空的。
那是系统最后的防火墙。
他开口,声音却是程砚的:“你终究会成为下一个我。”
我没说话。
只是抬起手,把嘴里的最后一块佛珠钥匙吐出来,轻轻放在台阶上。
然后,我开始哼歌。
这一次,我没控制音准,没调整节奏,甚至没想着要唱完。
我只是唱。
走调的,断续的,带着喘息和哽咽的。
像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