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又有一道略显狼狈,速度极快的金色流光,带着强烈的愤怒和焦急的气息,从另一个方向也冲入了山谷,落在三个僧人身侧不远处,是之前就离开的那位脾气火爆的香火神。
那人身上道袍有几处破损,气息也有些紊乱,显然一路至此并不轻松。
他看到山谷中惨烈的景象和仅存的几位同道的惨状,目眦欲裂,怒视着半空中的寂嗔和下方的血海禅院弟子:“尔等好狠毒的心肠!”
三位僧人里站在前面的那个开口了:
“寂嗔师弟。”
慧明大师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寂嗔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收到明光道友心香传讯,言你等行踪诡秘,意图不轨。
老衲尚存一丝疑虑,未想你竟真敢在此造下如此滔天杀孽。
屠戮我南瞻部洲这个多的同修,你血海禅院……意欲何为?
莫非,真当我大悲寺无人了么?”
这人是大悲寺当代罗汉堂首座——慧明大师。
他身后,侍立着两位同样气息沉凝、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人。
慧明的目光扫过山谷中惨烈的景象,看到那些逸散的香火金芒和仅存的几位奄奄一息的香火神,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悯。
这些香火神,或多或少都与大悲寺有着因果。
血海禅院此举,已彻底越过了底线。
纯净浩瀚的佛光涤荡山谷,净化了污秽的业火,带来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三位被逼到绝境,浑身神力逸散如金雾的香火神,感受到这源自大悲寺的佛力庇护,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一松,几乎瘫软在地,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血海禅院众弟子则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凝聚的业火神通被强行打断,反噬之力让他们气血翻腾,在那宏大的佛号与纯净佛光的压制下,体内运转的邪异佛力变得滞涩不堪,如同背负山岳。
他们下意识地望向半空中的寂嗔,眼中带着惊惧和请示。
寂嗔枯寂的脸上,那丝因屠杀被打断而产生的波动迅速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他缓缓收回俯视下方的目光,转向山谷入口上空那三道庄严的身影,尤其是为首那位身着朴素僧衣的慧明大师。
“慧明师兄。”
寂嗔的声音依旧干涩,少了几分之前的死寂,多了几分刻意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好大的阵仗。
我血海禅院清理门户,处置几个与佛门叛徒有染的伪神,竟劳动罗汉堂首座亲自过问?
大悲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清理门户?处置伪神?”
慧明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目光扫过山谷中尚未散尽的金色光点,以及那三位气息萎靡、惊魂未定的幸存者。
“寂嗔师弟,你口中的‘伪神’,皆是我南瞻部洲受一方水土供奉、护佑一方安宁的香火神。
他们身上有佛门因果,你血海禅院,有何资格代我大悲寺清理门户?又有何证据指认他们为叛徒?”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寂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至于造下如此杀孽……佛门戒律,首重戒杀!此等行径,与魔何异?
寂嗔师弟,你枯守血海多年,莫非真已忘了佛陀慈悲本意,练就了一身佛骨魔心?”
“佛骨魔心?”
寂怒极反笑,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周身原本被压制的业火“蓬”地一下再次升腾,暗红的光芒扭曲跳动,与慧明大师垂落的金色佛光形成鲜明的对抗,空气中发出滋滋的摩擦声。
“好一个佛骨魔心!
慧明,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的慈悲,我血海禅院行的是大破灭、大解脱之道。
斩断孽缘,焚尽污秽,方得清净涅盘!
这些伪神,窃取香火,惑乱人心,正是世间污秽孽障的根源。
杀了,便是功德!”
他身上的黑红僧袍猎猎作响,火焰状的金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你说我造杀孽?那你们大悲寺,日日诵经念佛,眼睁睁看着众生在苦海中沉沦挣扎,却不施以雷霆手段斩断业根,这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更深的罪孽?!
是你们虚伪的慈悲,纵容了这世间无穷的恶!”
寂嗔的话语充满了偏执与疯狂。
他身后的血海禅院弟子受到这股邪异气势的感染,眼中凶光再次凝聚,蠢蠢欲动。
“执迷不悟!”
慧明大师身后的一个中年僧人忍不住怒喝一声,周身佛力鼓荡,便要出手。
慧明大师却微微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僧人。
他脸上的悲悯之色更浓,看着寂嗔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深陷泥潭而不自知的可怜人。
“阿弥陀佛。”
慧明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压过了寂嗔的狂言,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寂嗔师弟,你已入魔障太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随我回大悲寺,面壁思过,或可洗涤业障,重归正道。”
“回大悲寺?”
寂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枯寂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慧明,你做梦!我血海禅院的路,不需要你们这些伪君子来指手画脚!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他知道有慧明这位通玄境巅峰,且佛法克制他们业火的罗汉堂首座在此,加上另外两位大悲寺高僧,他们今日绝无可能再完成灭口。
硬拼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一方。
寂嗔眼神阴鸷地扫过那三位被佛光庇护的幸存香火神,又狠狠瞪了慧明大师一眼,记下了这笔账。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甩僧袖。
“走!”
黑红色的业火骤然暴涨,裹挟着他和几名弟子,带着浓烈的怨恨与不甘,朝着与云来坊市截然相反的黑暗天际急速遁去。
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焦糊味和挥之不去的邪异气息。
慧明大师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身后的中年僧人忍不住低声道:“首座,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屠戮同道,罪孽深重……”
慧明大师微微摇头:
“强留无益,徒增伤亡。
强行动手,此地恐成修罗场,幸存者亦难保全。
况且……”
他目光转向那三位惊魂未定、神力逸散的香火神:
“他们,才是最重要的证人与线索。
寂嗔好在南瞻部洲冒着风险动手,恰恰暴露了他背后所图之大。
放他走,才能顺藤摸瓜,看清血海禅院究竟在找什么,又在怕什么。
此间事,恐非简单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