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气势不凡,神采奕奕的闯关者身影并未出现。
入目的是一个如同破败偶人般,被无形力量猛地“抛”出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身着已然破损染尘的白衣,甫一出现便无力地瘫倒在地,似乎连维持意识的力气都已失去。
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乃至脸颊一侧,都爬满了诡异而狰狞的黑色咒纹,那咒纹活物般微微蠕动。腰侧悬挂着一柄样式古朴、带着些许锈迹的长剑,随着她的倒地而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晋脸上的好奇被震惊与凝重取代。
他万万没想到,从第三层上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油尽灯枯,仿佛刚从鬼门关挣扎出来的同道。
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
“铁浮屠内危机四伏,自身难保才是常态……”
他心中默念着保命的准则,脚步下意识地挪了半步。
“唉!”
张晋重重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自己刚入道时,资质愚钝,多少次被瓶颈卡得绝望,也是靠着几位不嫌弃他的师兄师姐偶尔提点,才磕磕绊绊走到今天。
虽然后来大家差距越拉越大,渐行渐远,但那点情分,他一直记得。
目光再次扫过那女子苍白如纸的脸颊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同为闯塔者的微妙共情,以及他那份近乎固执的“痴”性,开始动摇他的决定。
“她能闯过前三层,必有过人之处。此刻倒下,或许是力竭,或许是咒发……我虽解不了那咒,但身上还有几颗师‘回元保心丹’,吊住性命,应当不难……”
张晋猛地一跺脚,脸上闪过一丝肉痛:
“能到此地,已是不易,既然遇到了,见死不救,非我道心所愿。罢了!就当是结个善缘。”
他很成功的说服自己,快步走到白若月身边,先是谨慎地探查了一下。
他不敢触碰那些蠕动的黑色咒纹,小心避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药香的丹丸。
“道友,得罪了。”他低声说了一句,捏开白若月的下颌,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并以自身温和的灵力小心引导化开药力。
丹药入腹,精纯的药力迅速散开,护住白若月心脉,滋养她近乎干涸的经脉。她脖颈上的咒纹蠕动得稍微剧烈了一些,被暂时压制住,没有进一步恶化。
张晋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盘膝坐在白若月不远处,一边调息,一边为她护法,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四周。这第四层虽然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变故。
铁浮屠之巅,第十二层。
一道模糊而宏大的神念,正“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区区神游境,能撑到此刻,意志已然惊人。”
神念低语:
“清风镇那一关……‘渡心’之考,她虽未亲手终结轮回,却引动了‘仙种’本心觉醒,催生‘心花’,更在最后关头,由那新生‘仙种’以自身觉悟与罪孽,为她强行打开了生路……”
“能从那个吃人的绝望之地,带着这样的伤势闯出来……其命,其运,都不该绝于此地。”
神念的波动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铁浮屠自有规矩。我并非徇私开后门……只是,规矩之外,亦有一线生机。她既然抓住了那一线,走到了这里,那么在这第四层,得到一点额外的‘喘息之机’,也合该是她的造化。对吧?”
最后一句,不知是在问谁。
随着神念的沉寂,第四层空间中,缓缓飘荡的淡金色梵文,无形中朝着白若月所在的方向汇聚了些许。
张晋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觉得周围的气息更让人安心了一些。他看了看气息平稳不少的白若月,又看了看高台上的玉叶,摇了摇头:
“看来,要等她醒来再做打算了。这叶子……暂时是拿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月睫毛微颤,从深沉的昏迷中苏醒。
意识回归的瞬间,她并未立刻睁眼,本能地以内视之法探查自身状况。
丹田内,被禁锢的灵力已然恢复充盈。这让她心中稍安。
她看到经脉中盘踞的比之前蔓延范围更广的黑色咒纹,有点儿气笑了。
苦啊,命太苦了。
果然,福兮祸之所伏。
灵力恢复是好事,失去灵力压制的那段时间,给了这恶咒可乘之机。
如今,她须分出比之前更多的心神和灵力去压制这蔓延的咒纹。
这让她接下来的闯塔之路,更加艰难。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这才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弥漫着檀香与梵文金光的肃穆空间,以及一个守在不远处,相貌平平却眼神温和的男子。
她坐起身,有些虚弱,但行动无碍。
“是阁下救了我?”她声音略带沙哑,看向张晋。
张晋见她醒来,脸上露出一丝宽慰,拱手道:
“在此地相逢也是一种缘分,顺手罢了。在下张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白若月。”她微微颔首,语气真诚,“感谢张道友援手之恩。”
“白道友客气了。”
张晋摆摆手,神态坦然:
“同是闯塔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知白道友遇到了什么?这一身伤……可还要紧?”
白若月下意识抬手轻触颈侧,神色平静,淡淡道:
“有些影响,还尚可应付。”
张晋见她不愿多言,也不追问,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就好。道友也不必过于担心此处,这第四层考验的乃是悟性。”
他指了指周围飘荡的淡金色梵文:
“若能参悟其中玄妙,便可过关。”
白若月顺着他所指看去,目光掠过那些蕴含玄奥波动的梵文,落在了空间中央那座熟悉的“抉择高台”上。
她看向张晋,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客套的祝贺:“看来道友是通过了,恭喜道友了。”
张晋憨厚一笑,并无得意之色:“侥幸有所得而已。白道友既已醒来,不知作何打算?”
“张道友,”
白若月沉吟片刻,开口道:“我需在此调息片刻。道友若急着离开,可自便,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张晋摇了摇头,神色认真:
“白道友伤势未稳,此地虽看似安全,难保没有变数。张某虽修为低微,护法一二还是做得到的。道友尽管调息,不必管我。”
他这份善意,让白若月微微动容。她不再推辞:“如此,有劳张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