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兽皮帘子，一股浓烈的兽皮硝制后的腥味、劣质草药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光线昏暗，货架上杂乱地堆着各种风干的野兽材料、奇形怪状的矿石、瓶瓶罐罐的粗制丹药和看不出原貌的草药。
柜台后，一个体型颇有点份量的中年掌柜正百无聊赖地用一块油腻的布巾擦拭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锈迹的铁片。见顾风进来，只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又低下去继续擦他的“宝贝”，闷声道：“买什么自己看，看中付钱。不讲价，不退货。”
顾风没在意对方的冷淡，径直走到柜台前，指尖在陈旧的柜台上“笃笃”敲了两下。掌柜再次抬起眼皮，这次多看了顾风两眼。然后，顾风的手在柜台上极其轻微地一抹，三块中品元石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油腻的木头柜面上，纯净的光泽在昏暗的店里显得格外诱人。
胖掌柜的小眼睛猛地一亮，油腻的动作瞬间停止，那点不耐烦瞬间被堆起的笑容取代，连声音都透出几分活络：“呦！您…您要点什么？我这别看店小，好东西不少！刚收了一瓶效果顶好的‘生肌止血散’，或者您看看这块上古…”说着就要推销他手里那块破铁片。
“神陨古巢的消息。”顾风开口，声音不高，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询问一株草的价格，“准确的开启时间，最有可能的进入路线，以及…里面值得注意的东西。”他指尖微不可察地敲了一下其中一块元石，“要真的。”
胖掌柜的脸上那点市侩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井油条特有的精明掂量。他快速扫了一眼紧闭的兽皮门帘，身体微微前倾，肥厚的手掌状似随意地在柜台上一拂，那三块中品元石已消失不见。另一只手则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粗糙的黑陶罐，塞给顾风：“北疆‘苦棘草’沏的茶，驱寒的，您尝尝。”
顾风接过温热的黑陶罐，没喝，只是拿着。掌柜的这才压低声音，语速加快：“消息刚透出来不到五天，源头不好说，但水混了是真的！开启时间三个月后，寒露节气左右，这东西基本做不得假。至于入口路线…明面上是走断天峡那边最安全，是几大宗门清理出来维持秩序的门户。但…”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死人谷’往北三百里的裂渊，那地方看着是死地，常年盘踞着食腐的‘铁翼秃鹫’群，臭不可闻，可里面有暗河，顺着那条腐烂味道的水流飘进去，能绕开前面的大半截乱葬滩！就是里面‘蚀心瘴’太厉害，没上好避瘴丹，进去就得烂肺烂心！”掌柜说完这一串，看着顾风，像是补充，又像是解释，“这路也就是拿命赌，赌赢了，能省下大把被宗门和黑吃黑的杂碎扒层皮的功夫。”
有价值的干货！死人谷裂渊，暗河，蚀心瘴…这些显然是常规情报网里不会轻易透露的旁门左道。 顾风面色不变，只是拿起那温热的黑陶罐，放到鼻子下，仿佛真的在闻那苦涩的草茶味道：“值钱的消息，自然不止一条路。”
胖掌柜的小眼睛眯缝起来，脸上的肥肉挤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嘿，那是！刚不久还有个蒙着脸的灰袍子来买‘蚀骨藤’的解药，顺口提了一句…说古巢西北偏角，靠近‘沉星湖’附近埋着不少死火山口…”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顾风反应，继续道：“死火山口里，有被封印的天然火煞矿洞！火煞知道吧？至纯又狂暴的火精元气！比火灵石精纯百倍！就是那里面的玩意有点…邪门！那灰袍子说他们一小队人本想去捡便宜，结果有个倒霉蛋挖矿时不小心惊扰了洞里一窝刚诞生的‘噬魂毒瘴’…”掌柜做了个爆开的动作，表情夸张，“‘轰’的一下，毒瘴像活过来的黑云把他罩了，眨眼的功夫，人就成了干尸！魂儿都给啃没了！连惨叫都没发全乎！”
顾风握着黑陶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噬魂毒瘴？这种玩意儿根本不是天然能孕育出的！更像是某些精擅灵魂操弄禁术或怨毒诅咒的强横存在死后怨念不散，混合特殊地形和环境异变产生的邪物！
能生成毒瘴吞噬神魂…那深处的“怨念”或者说“扭曲源”，恐怕极为可怕。这信息分量够重，不仅仅是获取资源路径，更是关乎生死的情报！
“哪几个死火山口有？”顾风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了半分，盯着掌柜。
胖掌柜咽了口唾沫，似乎那灰袍人的描述让他自己也心有余悸：“他说‘三龙聚首’，三个挨得最近、品字形的火山口中间最大的那个邪气最重！那灰袍人跟丢了魂似的，说完就匆匆买了药跑了”掌柜摆摆手，“再多真不知道了。不过，这消息，再加这个数…”他摊开一只胖手，五指张开。
顾风没说话，只是袖袍一动，又是两枚中品元石无声无息地落在油腻的木柜上。元石的光芒让昏暗的店铺都明亮了一瞬。
掌柜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手快得像长了眼睛，元石消失无踪。他正要再开口，顾风却微微侧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身后的货架。掌柜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顿时住了口，恢复了之前那副百无聊赖擦铁片的样子。交易完成，不能说的东西，一个字也不会多。
顾风将手中一口未喝的黑陶罐轻轻放回柜台，转身掀开油腻的兽皮门帘。外面炽烈些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门外站着的一个白袍身影。那人似乎正准备进来，袍角上沾了些泥泞，手指修长，袖口隐约能看到精致绣纹—是三清观弟子的制式云纹标记。
顾风与那三清观弟子的目光在昏暗的铺门与外界亮光的交界处，短暂地碰了一下。对方的目光带着一丝打量散修特有的倨傲和审视。顾风面容被门口的光影模糊了大半，眼神漠然平静，如同在看一块石头。他脚步不停，自然地侧身让开道路，走出店铺。那白袍修士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并未在意，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店铺里传来胖掌柜谄媚拔高的声音：“哟！道爷您大驾光临！可是看上什么了？我这新收了”
“闭嘴！”白袍修士冰冷低沉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掌柜的聒噪，“刚才出去那人，和你说了什么？买了什么？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和严厉，与刚才看顾风时的倨傲不同，此时蕴含着探查的冰冷压力。
正准备从角落货架上取出点东西伪装生意的胖掌柜浑身肥肉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那白袍修士此刻毫无掩饰的寒意和袖口处隐隐露出的代表刑罚的铁令绣纹，差点让他当场尿了裤子！三清观…刑律堂？！
他刚刚才收了那神秘小子的元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冷汗瞬间湿透了他肥硕的后背。小铺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白袍修士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锁链，越收越紧。
巷子外，喧闹的人声鼎沸。
混杂在几个推着满车兽骨经过的力工队伍旁，顾风的身影仿佛一道融入背景的淡影，毫不起眼。他看似随意地迈着步子，眼底深处却凝着冰。
刚才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
一股极其隐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香火余烬气味的追踪粉尘粉末，随着那白袍修士宽大的袖袍动作，悄无声息地拂落在自己刚刚站立位置的尘埃里。若非他对神帝记忆中某些追踪秘药的气息刻骨铭心，几乎无法察觉这细微到极致的陷阱！
三清观刑律堂的人…为什么会对出现在这小铺子的修士如此警惕？甚至不惜动用这般隐蔽手段？是巧合？还是这老山根杂货铺本身有问题？亦或…他们嗅到了某些可能关于神陨古巢秘密的泄露痕迹？
顾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融入汹涌的人流。神陨古巢这潭浑水，还没开启，无形的暗流漩涡就已经悄然形成。
他需要更快，更强！断崖城东门外三里地，与其说是一片坊市，不如说是一片被狂暴的山洪反复冲刷后又顽强地钉在原地的巨大河滩。枯黄的乱草、嶙峋的怪石和半埋于泥沙中不知名的巨大兽骨，共同构成了这片名为“百宝污河”的散修圣地最粗粝的背景板。
人，才是这里的“主旋律”。
数以千计的修士如同最忙碌的工蚁，在杂乱无章摊开的布篷、临时搭建的兽皮帐篷和干脆铺在地上的油毡之间穿行、拥挤、嘶喊，搅动起一片黄蒙蒙的尘埃云。
“血纹精铁！上好的血纹精铁！刚从‘蚀骨洞’挖出来！只换上品回元丹！只换上品！”
“瞧一瞧看一看！正宗的驭兽宗外围弟子流出的‘敛息符’，贴上它，低阶妖兽闻不到你味儿！只卖二十下品灵石一张，童叟无欺！”
“道友留步！贫道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来来来，这颗‘辟邪镇煞珠’乃贫道师门秘传…”
“让开！别挡路！妈的，挤什么挤！找削是不是？”
吆喝、叫卖、争抢、咒骂、讨价还价的嗡嗡声，混合着各种劣质丹药的古怪甜腻味、硝制皮毛的腥膻气、汗臭、尘土与偶尔飘过的兽粪味，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热浪，狠狠地拍打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感官。
顾风就是被这股热浪裹挟进来的千万只“工蚁”之一。他此刻套着一件浆洗得发白、袖口还有点脱线的普通灰色布袍，脸上沾着点赶路的风尘，气息收敛在凝元境初期的水平，毫不起眼地在人流中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