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一行狼狈不堪的人马。曹操骑在绝影马上，头颅低垂，任由凌乱的花白头发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肆意飞舞。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丧子之痛、洛阳失控、官渡惨败……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
身后的典韦和李进，同样浑身浴血，沉默地跟随着。典韦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全凭一股悍勇之气支撑；李进则面色沉郁，手臂上的枪伤只是草草包扎。整个队伍都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曹操缓缓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这些虽然残破、却依旧追随在他身边的将领和士卒。从他们眼中，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未曾熄灭的、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曹操的独眼中，那几乎被绝望吞噬的枭雄之火，重新开始闪烁。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此战失利，非战之罪，非尔等之过。实乃……天时不在我。”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之败，我等铭记于心！但曹孟德，还未死！中原根基，尚未尽失！随我回许昌，重振旗鼓，抚恤将士，整顿内政！他日，必与那刘锦小儿，再决雌雄！”
这番话，如同给垂死的病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仿佛重新注入了些许活力。是啊，丞相还在，许昌还在，徐州、豫州还在！他们还有机会！
不久后，夏侯惇也率领着收拢的约七万残兵败将，与曹操汇合。看到主力尚存，曹操心中稍安。一行人合兵一处，带着无尽的悲怆与不甘，向着许昌方向迤逦而行。
官渡，刘锦大营。
捷报如同雪片般传来，清点战果、救治伤员、收拢俘虏等事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众将皆主张乘胜追击，一举拿下许昌。
然而，刘锦站在地图前，却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曹操虽败，然许昌城坚，兖豫之地其经营日久，仍有根基。我军血战方歇，亟需休整。此时强攻许昌，若曹操拼死抵抗，刘备、孙策再于侧后窥伺，反为不美。”
他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曹操势力范围的东北部——兖州东部。
“曹操新败，兵力空虚，重心必在守卫许昌。传令：着张辽、徐晃，率本部兵马，并增派五万精锐，即刻东进，攻取兖州！趁其病，要其命！将兖州诸郡，给我拿下来！”
败退的路上，曹操尚未从官渡的惨痛中恢复，又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由一个浑身是血、几乎脱力的士兵带来了。
“报……丞相！许昌……许昌……”士兵冲到近前，滚鞍落马，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惊恐。
曹操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强自镇定，俯身急问：“许昌怎么了？！快说！”
“许昌……反了！是……是司马家的人！他们联合城内守军，打开了城门，迎接了……迎接了朝廷的兵马！”士兵说完，便因伤势和疲惫昏死过去。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曹操僵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嘶吼，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但他握着马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许昌！那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是他的丞相府，是他的政治中心，更是无数文武家眷所在之地！如今，竟然被司马家从内部捅了一刀，献给了洛阳那个小皇帝！
瞬息之间，曹操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计算着得失与退路。许昌已失，退路被断，兖州腹地正在被刘锦蚕食……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传令！不去许昌了！全军转向，目标——寿春！”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汇合江夏撤回的部队，我们在淮南，还有十五万大军！”
他必须保住这最后的资本，以寿春为根基，依托淮河防线，再做图谋。
几乎在同一时间，刘锦也接到了前线军报。
“报——大将军！黄忠将军急报！我军兵临陈留城下，但城头已改换朝廷旗帜！陈留国已被朝廷使者接管，黄将军请示，该如何处置？”
刘锦闻言，眉头瞬间皱起：“朝廷？刘协？”刘协的动作太快了！不仅在洛阳站稳脚跟，更是趁着曹操新败、自己与曹操主力纠缠之际，迅速出手，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中原重镇陈留，以及颍川郡这等士族云集、位置关键的大郡！
“告诉汉升，按兵不动，严密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朝廷兵马发生冲突。”刘锦沉声下令。
使者退下后，刘锦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新的格局。曹操退守寿春，势力大幅萎缩。而原本被他视为傀儡的刘协，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掌控了洛阳、弘农，如今又拿下了陈留、颍川，成为了横亘在自己与曹操之间，一个不容忽视的第三股势力！
“刘协……你身边那个高人，到底是谁？”刘锦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一个月，局势飞速发展。刘锦顺利攻占兖州大部。而刘协（实为司马懿）则稳固了陈留、颍川的统治，吸纳中原士族，声威大震。曹操则退至寿春，舔舐伤口，凭借淮南之地和十五万军队，勉强维持着割据态势。
洛阳皇宫内，刘协看着手中详细的战报，尤其是看到俘虏名单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曹操麾下众多核心文武官员的家眷，甚至包括一些曹氏、夏侯氏的外围子弟，他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懑，此刻化作了难以言喻的快意和激动。
“好！好！好！”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曹贼挟持朕多年，今日其党羽家眷尽落朕手，此乃天意！传朕旨意，将这些逆臣家眷，统统……”
“陛下！不可！”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他。司马懿微微躬身，神色淡然。
刘协如今对司马懿已是近乎盲目的信任，闻言立刻收敛了杀意，虚心请教：“先生，为何不可？这些人皆是曹贼爪牙的亲族，留之何用？”
司马懿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缓步上前：“陛下，这些人非但不是无用之物，反而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刀，可兵不血刃地削弱曹操，壮大朝廷。”
他细细剖析道：“陛下请想，曹操新败，退守寿春，人心惶惶。其麾下文武，谁不牵挂家中父母妻儿？若陛下此时将他们全部处死，只会激起曹营上下同仇敌忾之心，迫使他们更加团结地围绕在曹操身边，与我等死战。”
“但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司马懿话锋一转，“只需放出风声，言明陛下仁德，只诛首恶，不累家眷。并暗示，心向汉室者，其家眷可得保全，甚至……前程可期。”
刘协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招降？”
“正是！”司马懿颔首，“此乃攻心之上策。我们先利用这些家眷作为诱饵，吸引曹操麾下那些意志不坚、或本就对曹操专权心存不满者，暗中与朝廷接触，乃至率部来投。此消彼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待此事进行得差不多了，”司马懿眼中精光一闪，说出了更狠的后招，“我们再正式与曹操谈判，用这些剩下的、他不得不救的核心家眷，比如几位核心谋士、大将的正妻嫡子，向他换取地盘！譬如谯郡、汝南等地。届时，曹操为稳定军心，明知是计，也大概率会忍痛应允！”
刘协听完，抚掌大笑，心中对司马懿的佩服更是无以复加：“妙！太妙了！一石二鸟，既挖其墙角，又夺其疆土！就依先生之计！”
接下来的两个月，司马懿的计策开始显效。
各种流言在曹操控制的淮南地区以及暗中通往洛阳的渠道中传播。不断有曹操麾下的中下层将领、地方官吏，甚至是某些不得志的谋士，因为牵挂家人或看好朝廷未来的势头，开始秘密与洛阳方面接触，其中不乏举城来投者。曹操集团内部的人心浮动，达到了官渡败退后的又一个高峰。
寿春，丞相府（临时）。
曹操面色阴沉地看着各地传来的部下与洛阳暗通款曲的报告，以及不断流失的人口和城池，心中怒火与无力感交织。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呈上了一封来自洛阳、盖着皇帝玺印的正式书信。
曹操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这封信里，必然是关于那些被扣押家眷的最终处置，以及……刘协（或者说他背后的司马懿）开出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