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卧房的被褥上时,余盛是被冻得有些发僵的鼻尖最先感知到的。他动了动胳膊,怀里的张慧还睡得安稳,呼吸轻浅,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余盛放缓动作,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头不再是连日来的铅灰色天幕,而是透着清亮的蓝,几片残留的雪沫子从房檐上滑落,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醒了?”张慧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余盛的背影,“雪停了?”
“停了,太阳都出来了。”余盛转过身,笑着走回床边,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衣襟,“今天是个好日子,誓师大会正好赶上好天气。”
两人简单洗漱后,丫鬟端来了热腾腾的米粥和咸菜。就着暖炉的温度,余盛三两口喝完粥,起身披上那件绣着暗纹的青色棉袍——这是张慧前阵子特意让人给他做的,比之前的那身锦袍暖和不少。“我去校场看看,你在家照看孩子,要是军医所的事有眉目了,我让人来跟你说。”
“知道了,你自己注意身子,别冻着。”张慧替他理了理衣领,又叮嘱道,“李宁为人赤诚且知恩图报,这次剿匪你在誓师会上多叮嘱两句,让他不要急功近利,剿匪得讲究章法。”
“放心,我有数。”余盛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
街上的积雪已经被早起的民夫和乡兵清扫到了路边,堆成一个个雪堆,阳光照在雪堆上,泛着晃眼的白光。行人们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意,互相打着招呼,谈论着这放晴的好天气。余盛骑着马,身后跟着两个亲兵,马蹄踏在融雪的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南城外的校场早已热闹起来。近六百安庆军将士穿着统一的灰色军服,整齐地列队站在校场中央,手里握着长矛或腰刀,腰间别着水壶和干粮袋。校场四周插着十几面红旗,上面绣着“安庆”两个大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徐鸿福和胡长庆已经提前到了,正在指挥胥吏们布置高台——那是用十几张桌子垒起来的,上面铺着红色的毡布,旁边还放着一面大鼓。
“大人!”看到余盛过来,徐鸿福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将士们都到齐了,李宁也在那边整队。”
余盛点点头,目光扫过校场里的将士们。这些人大多是几个月前收编的降兵和流民,经过严格的训练,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散漫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昂扬。他翻身下马,大步走上高台,拿起放在鼓边的铜锣,“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锣响,校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将士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将士们!”余盛的声音洪亮,透过清晨的空气传遍整个校场,“连日大雪,都窝在营里憋坏了吧?但你们知道吗?就在咱们烤着暖炉喝着热汤的时候,云阳县的百姓还在被土匪欺负!他们抢粮食、烧房屋、掳妇女,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眼神扫过众人:“我余盛带你们练本事,不是让你们当缩头乌龟!咱们安庆军,是云阳百姓的靠山,是这方土地的守护者!今天,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咱们也该让那些土匪知道,谁才是云阳真正的主人!”
“杀!杀!杀!”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
余盛抬手压了压,等欢呼声平息后继续说道:“我宣布,任命安庆军一连连长李宁为剿匪行军总管,率领一连、二连、警卫队及部分辅兵和后勤营将士,共计六百余人,即刻出兵,扫荡云阳县境内所有土匪窝!记住,对那些冥顽不灵的匪首,格杀勿论!对愿意投降的小喽啰,登记造册,既往不咎!但有一条——不许伤害百姓,不许抢掠民财,谁敢违反军纪,我定斩不饶!”
“遵令!”李宁从队列里走出,大步走上高台,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余盛递过来的令旗。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训练时被木刀划伤的。“请大人放心,卑职定不负所托,十日之内,必清剿境内土匪,还云阳百姓一个太平!”
“好!”余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等候你的捷报。”
李宁站起身,转身面向将士们,高举令旗:“将士们!跟我出发!”
“吼!”将士们齐声应和,列队转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校场外走去。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气势,朝着云阳境内的各个土匪窝进发。余盛站在高台上,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走下高台。
“大人,时候不早了,县衙的会议还得准备。”徐鸿福走上来说道。
“嗯,回县衙。”余盛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李宁这一去,云阳境内的匪患应该能肃清大半,但他更在意的是下午的会议。设立秘书处,可不是简单任命几个人那么简单,这是要改变云阳沿袭多年的政务体系,必然会遇到阻力,他得做好充分的准备。
回到县衙时,已经是巳时末。胡长庆早就让人把大堂打扫干净,正堂的太师椅上铺上了软垫,两侧摆了几十张凳子,都是给参会的胥吏们准备的。臧天朔和张成宸也到了,正在清点参会人员的名单——此次参会的都是云阳境内有头有脸的文职官员,从掌管钱粮的户房胥吏,到负责治安的快班捕头,再到各个乡的乡官、税官,一共三十多人。
“大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起身,躬身行礼。
余盛走到正堂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抬手道:“都坐吧,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件关乎云阳政务的大事要宣布。”
众人纷纷坐下,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最近云阳变动不少,又是练兵又是剿匪,现在还要谈政务,大家心里都有些打鼓。
余盛喝了口茶,缓缓开口:“在座的都是在官府当差多年的老人了,想必对朝廷的政务制度都有所了解。我先问问大家,知道明朝的内阁吗?”
大堂里安静了片刻,户房的老胥吏颤巍巍地站起来:“回大人,小人知晓一二,明朝的内阁好像是帮皇帝处理奏章的地方,阁臣都是学问高深的大臣。”
“不错。”余盛点头,“明朝初期,皇帝亲力亲为,但后来事务繁多,就设立了内阁,让阁臣替他审阅奏章,提出意见,再由皇帝裁决。到了大清朝,又设立了军机处,军机大臣直接秉承皇帝旨意,处理军国大事,效率更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咱们云阳现在是什么情况?事务越来越多,练兵、剿匪、民生、赋税,样样都要管。我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事事都顾得过来。而且各房胥吏各自为政,遇事互相推诿,效率低下,这样下去,云阳怎么能发展?”
这话一出,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都低下了头,余盛说的是实情,以前云阳事务少,倒还能应付,现在余盛来了之后,事情多了好几倍,各部门之间确实经常出问题。
“所以,我决定,效仿前明的内阁和当朝的军机处,在云阳设立一个‘秘书处’。”余盛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窃窃私语,“秘书处挑选几人,专门协助我处理云阳的大小政务。以后,无论是户房的钱粮、刑房的案件,还是快班的治安、乡官的汇报,都要先交到秘书处,由秘书处审核、提出处理意见,再报给我批示。各房胥吏、快班捕头、乡官税官,皆要服从秘书处的管理,不得违抗!”
“什么?”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不是把咱们的权力都收走了吗?”
“放肆!”余盛猛地一拍桌子,脸色沉了下来,“权力是用来为百姓办事的,不是让你们谋取私利、推诿扯皮的!设立秘书处,是为了提高效率,让云阳的政务更顺畅,让百姓的日子更好过!谁要是敢有意见,就是跟云阳的百姓作对,跟我余盛作对!”
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刚才惊呼的那个胥吏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余盛的威严在这几个月里早已深入人心,没人敢真的跟他作对。
“好了,废话不多说,现在宣布秘书处参事的任命。”余盛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任命徐鸿福、胡长庆、臧天朔、张成宸四人为秘书处参事,负责秘书处的日常事务。徐鸿福职掌钱粮税务,胡长庆负责户籍文书,臧天朔掌管刑案诉讼,张成宸统筹工商教育,你们四人各司其职,又要互相配合,把秘书处的架子搭起来。”
四人连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胡长庆心里激动不已,他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典吏,没想到能得到如此重用;徐鸿福则沉稳得多,只是眼神里也透着喜悦;臧天朔和张成宸也都是一脸郑重,知道这副担子不轻。
“其他人都听好了。”余盛看向剩下的人,“从今天起,你们要各司其职,配合秘书处的工作。要是谁敢阳奉阴违,或者办事不力,别怪我不讲情面!”
“属下遵命!”众人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