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月禾就醒了。
这是她在末世养成的习惯,时刻保持警惕,从不贪睡。
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墙角地铺上的男人。
顾云-泽睡得很沉,他侧躺着,身上裹着那床柔软的羊毛毯,只露出一张俊美得过分的睡颜。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没有了白天的病弱和算计,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害的、漂亮得惊人的大男孩。
苏月禾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内视了一下身体。
经过一夜的休息,昨天消耗的精神力已经完全恢复,四肢百骸甚至有种蠢蠢欲动的力量感。很好,是适合战斗的状态。
她悄无声息地起了床,进了卫生间。
等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顾云-泽也醒了。
他正坐在地铺上,揉着眼睛,看到苏月禾,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婆,早。”
苏月禾没理他,只是淡淡地开口:“给你十分钟,收拾好自己,我们出门。”
“出门?去哪?”顾云-泽愣了一下。
“去你父亲的单位。”苏月禾言简意赅地说,
“当然是彻底断了王秀莲的念想。”
顾云泽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他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病人”。
“好!我马上去!”
他冲进卫生间,只用了五分钟,就收拾得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走吧。”苏月-禾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出了房门。
两人下楼的时候,顾家的其他人还没起。陈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少爷,少奶奶,这么早就要出门?”陈妈看到他们,有些惊讶。
“嗯。”苏月禾点点头,
“陈妈,麻烦你准备点早餐,我们回来吃。”
“哎,好。”
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顾家大院。
清晨的京市,空气清新,街道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两人没有坐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我爸的单位,是军区后勤部。”路上,顾云泽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给苏月禾介绍情况,
“负责下乡知青名单审核的,是政工科的刘科长。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官僚主义,看人下菜碟,尤其会捧高踩低。
不过,他最怕担责任。”
“嗯。”苏月禾默默地记下。
“王秀莲前天刚去找过他,塞了不少好处,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我的名字报上去。”顾云泽继续说,
“所以我们今天去,他肯定会用各种官腔搪塞我们,甚至会拿‘组织决定’来压人。”
“他不敢。”苏月禾的语气很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在绝对的证据和规则面前,任何刁难,都是纸老虎。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军区后勤部的门口。和顾家大院一样,这里也是警卫森严。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被拦下。因为顾云泽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刚进大院没走几步,两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干事抱着文件从旁边经过,看到顾云泽,立刻停下脚步,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快看,那不是顾家的顾云泽吗?他身边那个就是他新娶的乡下媳妇?”
“看着不像啊,那身段气质,比咱们大院的姑娘还好。不过听说顾云泽身体都快不行了,怎么还有空出来?”
那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苏月禾的耳朵里。
顾云泽显然也听到了,他的身体微微向苏月禾倾斜,一只手悄悄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整个人重量都压了过来,仿佛在寻求支撑,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他又开始入戏了。
苏月禾配合地扶稳他,两人一路来到了后勤部办公楼的三楼。
“政工科”的牌子,就挂在走廊的尽头。
两人走到门口,顾云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苏月禾,轻轻眨了眨眼。
那意思是:好戏,要开场了。
他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苏月禾扶着他,紧随其后。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纸张油墨和淡淡汗味混合的气息,有三四个人正在办公,看到他们进来,都愣了一下。
一个坐在最里面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看到顾云泽,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大概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是顾云泽口中的刘科长。
“顾云泽?你不好好在家养病,跑到单位来做什么?”刘科长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和居高临下。
“刘科长。”顾云泽的声音,瞬间变得虚弱不堪,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俊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年轻的干事,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手里的笔都停了。
只有刘科长,脸上闪过浓浓的不耐烦。
“行了行了,别在这咳了!这里是办公重地,不是你家疗养院!”他敲了敲桌子,声色俱厉,
“有事快说,没事赶紧走!我这忙着审文件呢!”
“刘科长……”顾云泽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他指了指身边的苏月禾,介绍道,
“这位是……是我的爱人,苏月禾。”
爱人?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苏月禾身上。他们都听说过,王秀莲给顾云泽找了个乡下媳妇,却没想到,真人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穿着朴素,但那张脸,那身段,那通身冷冽的气质,一点都不像乡下来的。
刘科长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王秀莲的嘱托和孝敬,脸色又沉了下来。
“哦,原来是弟妹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语气带着敷衍,
“有什么事吗?要是为了下乡的事,那就不用再说了。
名单已经通过了组织审核,报上去了,这是定了性的事,谁来也改不了了!”
他一开口,就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改不了?”
苏月禾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冷,像冰珠子掉在玉盘上,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扶着顾云泽,一步步走到刘科长的办公桌前。随着她的走近,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刘科长甚至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月禾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下一秒,她将手里的一个红本本,“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那声巨响,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吓了一跳。
“刘科长,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这是我们的结婚证。”
苏月禾的手指,点在红本本上,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
“根据国家民政政策第三条补充条例:夫妻双方,若有一方户口在农村且为家庭主要劳动力,其城镇户口配偶如因身体残疾、或经县级以上医院证明长期患病卧床,生活无法自理的,可申请留城,由其配偶照顾。我先生顾云泽,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而我,苏月禾,户口在黑省红旗公社,农村户口。”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刘科长的心上。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苏月禾收回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刘科长,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现在,你告诉我,这个名单,到底,是能改,还是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