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冷静,不像是面对死亡的觉悟,更像是一个赌徒在梭哈之前,最后一次确认底牌的从容。
他看懂了影月眼中的绝望。
影月也看懂了他眼中的……疯狂。
没有传音。
没有手势。
仅仅是一个眼神。
萧尘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距离太远,战场太吵,影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她看懂了那个口型。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想活吗?”
影月的身体猛地一颤。
想活吗?
废话!
谁想死?谁愿意背负着血海深仇像条狗一样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她那双已经有些黯淡的眸子里,陡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那是野兽在濒死时看到最后一根稻草时的眼神。
她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就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
萧尘动了。
他并没有冲向影月去救她,因为来不及。
他也没有冲向宫商羽去拼命,因为打不过。
他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身后苏婉清的手腕,将她那柄寒气逼人的冰凰剑,狠狠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暴喝,夹杂着萧尘全部的神识之力,如同一道炸雷,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攻击,都出现了那一瞬间的停滞。
就连正准备给影月最后一击的天音宗弟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一抖,音波打偏了半尺,在影月耳边炸出一个大坑。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萧尘。
宫商羽愣住了。
诡面也停下了动作,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这小子疯了?”
“自杀?”
只有苏婉清,在剑刃触碰到萧尘脖颈皮肤的那一刹那,虽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手却稳如磐石,并没有缩回。
那是出于对萧尘绝对的信任。
哪怕萧尘现在让她捅他一刀,她可能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因为她知道,萧尘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鲜血顺着冰蓝色的剑刃流了下来,染红了萧尘的衣领。
萧尘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宫商羽,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宫商羽。”
“你不是想要这朵花吗?”
“你不是想要这里所有的宝贝吗?”
萧尘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让骨髓发寒的狠劲。
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手中抓着的不是什么法宝,而是一枚泛着幽幽红光的玉符。
那是一枚自毁符纹。
而这枚符纹贴着的位置,正是他腰间那枚一直散发着温热、与花灵产生共鸣的神秘玉佩!
“来啊!”
“继续杀啊!”
“杀了我,这块玉佩就会碎!”
“我不知道这玉佩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个花灵很在意它!非常在意!”
萧尘赌对了。
在他拿出玉佩威胁的那一刻,祭坛上那个一直冷漠注视着众生厮杀的花灵虚影,那双虚无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恐惧?
不,是紧张!
“住手!”
宫商羽的脸色瞬间变了。
作为天音宗的首席,他的见识远非普通弟子可比。刚才花灵出现时,他就注意到了花灵对萧尘腰间玉佩的特殊反应。
那绝对是开启某种传承,或者是控制这朵花的关键信物!
如果碎了……
“别冲动!”
宫商羽抬起手,制止了手下弟子的动作,脸上那种猫戏老鼠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忌惮。
“萧尘,你是个聪明人。”
“自毁信物,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得死。”
“不不不。”
萧尘摇了摇头,脖子上的剑刃又深了几分,血流得更欢了。
“我死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我这人,心眼小。既然我上不了桌,那我就把桌子掀了!”
“谁特么都别想吃!”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连诡面这种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变态,此刻看着萧尘那双充血的眼睛,都感到了一阵寒意。
这小子,是真的敢做。
“你想怎么样?”
宫商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了。
萧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挟持自己的姿势,目光却再次投向了远处的影月。
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震撼、疑惑、感激……
还有一丝……臣服。
萧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一排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很简单。”
“我要她。”
萧尘用下巴指了指影月。
“让她过来。”
“活的。”
宫商羽眯起了眼睛,折扇在掌心轻轻拍打,“萧尘,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要救个拖油瓶?”
“少废话!”
萧尘手中的玉符亮起刺眼的红光,“给句痛快话!放,还是不放?!”
“不放,大家一起玩完!”
空气再次凝固。
每一秒钟的沉默,都像是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宫商羽死死盯着萧尘,似乎在评估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敢玉石俱焚。
但他不敢赌。
为了两个注定要死的散户,赔上这朵绝世的幽冥淬魂花,不值。
“好。”
宫商羽突然笑了,笑得很冷。
“既然萧兄是个情种,那我就成全你。”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围住影月的弟子让开一条路。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
“就算她们两个凑到了一起,也不过是多了一具尸体罢了。”
“我看你能撑多久。”
影月没有说话。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天音宗弟子,也没有看那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诡面。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不远处,用自己的命在给她铺路的少年。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
但她走得很稳。
终于,她穿过了那片死亡地带,走进了尘缘阁那个摇摇欲坠的防御圈。
就在她踏入圈内的那一瞬间。
萧尘手中的玉符光芒一收,脖子上的冰凰剑也随之落下。
苏婉清立刻上前一步,一道柔和的水灵力拍在萧尘的伤口上,止住了血。
柳青青则是二话不说,手中仅剩的一点绿色光点洒在了影月身上,虽然杯水车薪,但也勉强吊住了她那口气。
六个人。
尘缘阁五人,加上一个影月。
再次面对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十几号强敌。
虽然人数上依然处于绝对劣势,虽然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虽然灵力几近枯竭。
但不知为何。
当影月站在萧尘身边,当这六个人的气息连成一片时。
一股前所未有的气场,在这狭小的地底空间里升腾而起。
“谢了。”
影月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桌面。她没有说太多感激的话,因为那是废话。
她只是握紧了手中那对已经卷刃的虚空之牙,站在了萧尘的侧后方——那是刺客最适合护卫的位置。
萧尘没有回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丹药,看也不看地往嘴里塞了一把,然后把剩下的全部扔给了身后的众人。
“别急着谢。”
萧尘嚼碎了满嘴的丹药,药力化作滚滚热流冲刷着他干枯的经脉。
他重新举起了手中的万器归宗塔。
塔身之上,那原本黯淡的青光,开始一点点重新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防御之光。
而是一种带着血腥气、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光芒。
他看向对面的宫商羽和诡面,眼中的疯狂不仅没有退去,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刚才那局算平手。”
“现在,人员到齐了。”
萧尘咧嘴一笑,那笑容在忽明忽暗的地下显得格外狰狞。
“第二局,正式开始。”
“这一次,赌注是你们的命。”
“敢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