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纹仿佛是活物,顺着陈哑伯那诡异的竹哨声,在赵咸鱼白皙的脖颈上缓缓蠕动,像是某种古老图腾在苏醒。
她的脚步变得不受控制,每一步都踏在哨声的节点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过阴冷潮湿的甬道,走向地牢的最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烂的霉味,尽头是一面巨大的石壁。
哨声在此戛然而止。
陈哑伯佝偻的身影隐入黑暗,只留下赵咸鱼独自面对这面沉默的墙。
墙上没有刑具,没有血迹,只有密密麻麻、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名字,成千上万,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消逝的生命。
这面墙,是一座百姓的墓碑。
赵咸鱼的呼吸一滞,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怆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些冰冷的刻痕。
就在这一刹那,她脖颈上的金纹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嗡——”
石壁上的那些名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蝌蚪,顺着她的指尖疯狂涌入她的掌心。
它们在她白皙的皮肤下急速游走,汇聚,最终拼凑出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沈青崖私调皇粮!
几乎是同一时间,书院正殿。
“沈青崖,你可知罪!”周砚之声色俱厉,身后二十名觉醒学子气势勃发,剑拔弩张,将沈青崖团团围住。
沈青崖一袭儒衫,负手而立,面对这般阵仗,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轻蔑的讥笑:“凭你们?一群黄口小儿,也敢在此审判山长?”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一道凛冽的青色剑气凭空而生,瞬间横在周砚之的咽喉前。
那剑气薄如蝉翼,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皇道威压,正是书院至高无上的“尊皇剑”!
周砚之脸色煞白,浑身被剑意锁定,动弹不得。
他身后的学子们亦是面露骇然,他们引以为傲的觉醒之力,在这纯粹的皇权象征面前,竟如萤火皓月,不堪一击。
“尊皇剑下,皆为蝼蚁。”沈青崖的声音冰冷无情,“本山长代天执道,尔等,谁敢不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原来是稻草做的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咸鱼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田埂上常见的稻草人。
她随手一抛,那破破烂烂的稻草人竟直直飞向那道悬在周砚之喉间的尊皇剑气。
“找死!”沈青崖眼中杀机一闪,心念微动,剑气便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连同稻草人一并斩碎。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无坚不摧的尊皇剑气在劈开稻草人的瞬间,并未如预想般将其化为齑粉。
散落的无数稻穗竟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张张贪婪的嘴,疯狂地吸食着剑气中蕴含的剑意!
只听“嗤啦”一声,那道凌厉的剑气竟如青烟般消散,而那些吸饱了剑意的稻穗骤然燃起金色的火焰,瞬间扑向沈青崖!
沈青崖大惊失色,急忙后撤,但那火焰如跗骨之蛆,转瞬就将他的衣袖烧成了灰烬,露出他惊愕而愤怒的面容。
一旁的凤玦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想到赵咸鱼竟有如此诡异的手段。
他不再迟疑,迅速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朴的铜盘——天机阁至宝“镜鉴盘”。
此盘能映照万物本真,直指人心。
“沈山长,是真是假,一照便知!”凤玦催动灵力,镜鉴盘光芒大盛,一道光幕投射在半空。
光幕中出现的,并非众人想象中的金银粮仓,而是沈青崖的书房。
书房内,没有半点奢靡之物,只有堆积如山、几乎要顶到房梁的《农桑辑要》。
众人一片哗然。难道……真是误会了?
沈青崖见状,抚平被烧毁的衣袖,傲然冷笑:“看到了吗?本山长一心为公,日夜研读农桑之术,只为天下黎民,何来私吞皇粮一说?”
“呵。”
一声轻笑,再次来自赵咸鱼。
她的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
随着她的笑声,光幕中那成千上万本《农桑辑要》竟像是听到了号令,哗啦啦地自行翻动起来,最终齐齐停在了“焚田除害”那一页!
紧接着,书页上燃起熊熊烈火,火光之中,一行用朱砂密写的诏令狰狞浮现——减田增赋,违者立斩!
这才是真相!
他根本不是在研究农桑,而是在钻研如何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削减百姓的田地,增加他们的赋税!
“你……你究竟是何人!”沈青崖彻底乱了方寸,他最大的秘密被当众揭开,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道压箱底的符咒——天问符!
“天道在上,皇权至尊!逆此道者,天地共诛!”
他将符咒抛向空中,整座书院瞬间剧烈震动起来。
天与地仿佛颠倒,屋顶变成了地面,青砖化作了天穹。
所有学子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在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背诵《尊皇经》,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空洞而狂热。
这是精神与物理的双重镇压,以天地之威,行洗脑之实!
然而,在这片颠倒混乱的世界里,唯有赵咸鱼一人,稳稳地站立着,仿佛万法不侵。
面对这滔天的威压,她没有祭出任何法宝,也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唱起了一首市井孩童都会的童谣。
“青砖石,白砖瓦,谁家娃娃没饭呷……”
她的歌声清脆,没有丝毫力量,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这颠倒世界的虚伪外壳。
“咔嚓!”
她脚下的青砖,应声裂开。
“轰隆隆——”
整个地面,不,是整个天空,都开始龟裂、崩塌!
无数张泛黄的折子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如雪花般飘落。
那是万民折!
每一张折子,都记录着一个家庭的血泪,每一张折子的背面,都用早已干涸的血,写着两个字——
求死!
沈青崖的“天问”,问的是高高在上的虚假天道。
而赵咸鱼的童谣,唤出的,却是被踩在脚下、最真实的人间悲鸣!
“不——!”沈青崖发出绝望的嘶吼,那天问符所化的漫天符文,失去了镇压的目标,疯狂地朝唯一的异类——赵咸鱼涌去。
可当那些蕴含着皇道法则的符文触碰到赵咸鱼身体的刹那,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如春风化雨般,迅速化作一片片嫩绿的稻叶,以一种诡异的温柔,缠上了沈青崖的脖颈,并不断收紧。
沈青崖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双手死死地抠着脖子,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不解。
凤玦骇然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咸鱼的后颈。
那片神秘复杂的金纹,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连成一体,赫然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古字——
“囚”!
与此同时,沈青崖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漫天飘散的《洗心录》残页。
那是他亲手撰写,教导学子洗心革面、尊奉皇权的典籍。
而此刻,每一张残页上,都用血淋淋的大字写着同一句话——
沈青崖当诛!
他被自己的“道”所杀,被自己的“理”所囚,最终,被自己的“书”所审判。
随着沈青崖的身体轰然倒地,颠倒的世界恢复了原状。
阳光重新洒下,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赵咸鱼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个引动万民悲愿、审判书院山长的并非是她。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看神明般的眼神望着她,敬畏,又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是那个一直跟在赵咸鱼身边,名叫阿萤的盲眼少女。
她似乎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脸上满是担忧。
她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赵咸鱼冰凉的手,将它牵引着,轻轻抚过角落里一张蒙尘古琴的琴弦。
指尖与琴弦相触的瞬间,盲眼少女阿萤那双空洞的眼眸骤然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景象,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