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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境之中,意识的边界正在消融。

赵咸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沙,一滴水,一阵风,最终,她化作了那封被她用尽心血写就的家书。

信纸在无垠的黑暗中舒展,每一个字都剥离脱落,化作一粒金色的种子,落地生根,瞬间便蔓延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麦浪。

这不是普通的麦浪,每一根麦穗的顶端,都连接着一张鲜活的面孔,一双双或迷茫,或疲惫,或充满思念的眼睛。

一个满脸稚气的草原少年,正坐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拆下弓弦,口中哼着一支不成调的牧歌,那调子随着麦浪的摇曳,轻轻拂过赵咸鱼的意识。

一名满脸沧桑的军中炊妇,正借着昏暗的油灯,在那封传阅了无数遍的信笺背面,用炭笔添上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日炊饭多放了盐,像娘从前做的味道。”

赵咸鱼的意识在麦浪中穿行,她能感受到每一个人的心跳,听到他们压在心底的低语。

她看到无数士兵在梦中回到故乡,看到敌我双方的母亲在同一个月夜下祈祷。

这片由思念构成的海洋,温柔而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那个哼着牧歌的少年,指尖却在即将碰触到他脸颊的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推开。

整个麦田都在震荡,无数张面孔瞬间化为耀眼的金光,狠狠撞入她的脑海,将她再次推回了无边的昏迷。

与此同时,北境,狼族大营。

耶律昭裹挟着一身寒气闯入帅帐,看到的却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最信任的亲卫统领,那个曾为他挡过三支利箭的男人,正双目赤红地将自己那套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镶金战甲,一片片地投入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

“你在做什么!”耶律昭的怒吼如雷霆炸响。

统领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火焰,仿佛陷入了某种疯魔。

烈焰扭曲了精钢,将黄金熔化成刺目的泪滴。

而在那金色的液体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蜷缩在破旧的毡房角落,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早已干硬发霉的干酪,那是他饿死前最后的执念。

“殿下……”统领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泪水混着烟灰淌下,“那是我幼弟……三年前,他就是这样死的。”

耶律昭心头一震,正要上前,却听统领继续哽咽道:“我最小的儿子,前天夜里发了高烧,昏迷中一直喊着冷,说他梦见了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场,那里没有冬天。我以为他也要……可就在刚才,一只金色的蝴蝶飞进了帐篷,停在他的额头上。他说,那蝴蝶告诉他,那片草场真的存在。”

统得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殿下,我打了半辈子仗,从没怕过死。可我怕我的儿子,会像我弟弟一样,连一个春天都没见过就……”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阵阵骚动,似乎整个军营的秩序都在这一刻悄然崩塌。

千里之外,大晏皇城,金銮殿。

主战派的官员手持奏本,言辞激烈,唾沫横飞,历数狼族背信弃义之举,请求皇帝即刻增兵北境,一举荡平草原。

“陛下,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唯有铁与血,方能让他们懂得敬畏!”

“臣附议!此战若不打,我大晏天威何在!”

就在皇帝被说得面色凝重,即将点头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凤玦一袭白衣,缓步从队列中走出,拦在了那封请求增兵的奏本前。

他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

为首的主战派大臣怒斥道:“凤相,国难当头,你又要行妇人之仁吗?你看看我们,哪个不是被那草原妖术诅咒,玉佩碎裂,心神不宁!此乃不祥之兆!”

凤玦没有与他争辩,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将染血的袖口在金殿的阳光下展开。

那片暗红的血渍中,竟隐隐显现出一个用金线绣成的“护”字,在光下流转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

“诸位大人,”凤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你们的玉佩不是被诅咒,而是被印上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属于一个正在北境浴血奋战的士兵,以及他远在故乡的母亲。”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龙椅上的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您可还记得二十年前,草原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是您力排众议,下令开仓放粮,救下了无数草原部族的性命。那批粮食,是我大晏的仁慈。而如今,这片土地上的战争,正在吞噬我们双方的孩子。”

战场之上,一名刚刚入伍的狼族新兵,正用一截断裂的长矛,在冻硬的土地上艰难地刻画着。

他画得很慢,也很用力,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他已经记不清家乡的模样,只记得阿爸说过,家就是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就在他刻下最后一笔时,异变陡生。

那冰冷的矛尖之上,竟毫无征兆地绽开了一朵小小的、金黄色的麦花,散发着阳光与谷物的香气。

新兵愣住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朵脆弱的花。

一股暖流瞬间从指尖涌入心底,将所有的恐惧与杀戮欲望尽数融化。

他猛地站起身,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塞给一个路过的、眼神惊恐的牧童。

“拿着这个,去换你那两头小羊羔……”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快走!回去……回去告诉我的阿爸,我其实偷偷存了三年的军饷,就藏在毡房第三块砖下面,让他……让他别等我了……”

赵咸鱼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囚车角落,猛地咳出最后一口瘀血。

血是黑色的,带着死亡的冰冷。

她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意识沉入比先前更深的海底。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听见了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呼吸声,那些声音来自不同的喉咙,说着不同的语言,却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如果我放下刀剑,春天真的会来吗?”

“我的孩子,还能看到青草发芽吗?”

“我们……还能回家吗?”

她无法回答。

身体无意识地蜷缩成一个胎儿的姿势,仿佛在寻求最原始的庇护。

而在她冰冷的手心,一行模糊的字迹,伴随着一丝微弱的暖意,缓缓浮现,那是她母亲日记里那个被泪水洇湿,始终未能写完的句子。

这一次,字迹无比清晰。

……土地记得所有未说出口的告别。